押送姜云启程回启国的时候，渊国的遗臣们不愿意离开故土。
于是将军袁湛决定坑杀这群在他看来冥顽不灵的愚臣。
这次楚询没有出手阻止袁湛，一方面是他对这群遗老遗臣也没什么好感，觉得他们没有什么利用价值，自己没有必要为他们说话。
另一方面他也觉得这群人太过自以为是，已然是亡国之臣，还大放厥词，这个不想，那个不要。怎么的，你们是觉得启军是要带你们去郊游的吗？是该惩戒一下，顺便也杀鸡儆猴，给那些依然贼心不死的遗民一个信号。
渊国已亡，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但姜云却在此时向楚询求情，给他个机会，让他去说服自己的臣子。
楚询答应了。
之所以这么爽快地答应了，是因为楚询知道，姜云不会成功。
他只想耍耍他，看他像条狗一样狼狈。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之前铁板一块的渊国，会在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王子上位之后就答应了开城投降，但楚询知道，那群老家伙，此刻绝对不会被说服。
楚询猜对了，但没有完全猜对。
姜云确实说服不了他的臣子，因为他的臣子，选择了另一种方式，永远留在了大渊的土地上。
他们集体殉国了。
后来，在押送姜云回启国的路上，楚询再也没有听见姜云开口说过一句话。
姜云双手一端被绳子绑住，绳子的另一端，在马上袁湛的手中。
他赤着脚，被拖着，扯着，往前走。
很快，姜云的双脚，双手，变得血肉模糊。
疼痛变成了他的鞋子和手套，但没过多久，他便麻木了。
一路上，袁湛一直在侮辱姜云。
只给他吃马食，水看心情给，只要渴不死，就往死里渴……
但姜云没有抱怨，没有反抗，甚至没有反应……
他像一具行尸走肉，只知道机械地往前走。
五天之后，到达启国境内的时候，姜云已经剩下不到半条命。
他已经瘦得脱了样，皮包骨，站在那里，远远看去像风干的尸体。
喉咙已经发不出声音，只能哼唧哼唧地挤出一点非人的嘶鸣。
头发全部掉光，身上的皮脱了一层，黢黑的角质层像绷带一样贴在身体上。
姜云此时和死人的唯一区别，就是他的眼睛。
死人眼里是不会有光的。
启军凯旋的消息，在他们离启国都城泗城还有一天路程的时候，就已经先启军一步到达了。
因此，在启军即将抵达之时，就有一大堆看热闹的启国子民哗啦啦涌出城门，将进城道路的两侧得水泄不通。
所有人都想一睹亡国之君的“风采”，一享胜利者的特权——践踏姜云的尊严。
远远地，就能看见启王王驾，仪仗队一阵排开，王室的旗子随风翻飞。
启王楚功勒马逡巡在队伍的最前头，模样高大威猛。
启王拍马而出，主动来迎接自己的凯旋之师。
楚询和袁湛同时迎了上去，但不知道启王是有意还是无意，袁湛一直被晾在一边，启王只顾着和自己的儿子欢快交谈。
袁湛见此情景，不好发作，只好将愠怒一股脑发泄在姜云的身上。
他走到姜云身边，像拖一条死狗一样拖着他往队伍外走去。
姜云的体力几乎已经到了极限，他在地上挣扎想要起来，却将袁湛惹怒了，雨点般的马鞭落在了他的身上。
鞭打的声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连启王楚功和三王子楚询都停止了交谈，将目光投了过来。
很快，鸦雀无声的天地间，只剩下了鞭子挥舞和鞭花绽放在皮肉上的声音。
“让你反抗！让你挣扎！败军之将，亡国之君！命如蝼蚁，何故言勇！狗东西！”袁湛一边骂着，一边挥舞着手里的鞭子。
眼见着在如此狂风暴雨般的鞭打下，姜云即将咽了气，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出现在袁湛身边的启王一把抓住了他挥鞭的手。
“袁将军，这可不是待客之道。”
袁湛对上启王的视线，连忙低下头，灰溜溜收起了鞭子。
启王蹲在已经奄奄一息的姜云身边，俯下身看了一眼姜云。
“寡人听说你继位之后，便开城投降了？”
“……”姜云喘着粗气，说不出一句话。
“你做得很好，寡人要谢谢你，让寡人省了不少事。”
启王低下头，附在姜云耳边，轻声说道：
“为了表示感谢，寡人可以满足你一个要求……寡人知道，你很痛苦，很想一死了之，很想就此解脱……你的国已经亡了，谁都没有义务让你背负这些责任……怎么样，只要你点点头，寡人可以赐你一死……”
姜云的眼里先是爆射出一道光，但很快，这些光便黯淡了，消散了，仿佛从来未曾出现过一样。
挣扎，愤怒，不甘，无奈……在最后，消解成了一声叹息。
这几天来的折磨，精神和肉体上的双重痛苦，已经让姜云心若死灰。
虽然姜云没有点头，但启王已经了解了他的意思。
启王站起身，将三王子喊过来，一把抽出自己的佩剑，递给他，转身对自己的子民喊话。
“大启的子民们！这位就是渊国的大王！今天，他成了我们的俘虏！你们说，我们该如何处置他？”
“杀！”
“杀！”
“杀！”
“很好！记住，大启的子民们！尊严从来不是下跪能够求来的！下跪能够得到的，只有唾弃！记住渊国的下场，记住这位渊国大王的下场！我们大启！永不下跪！”
在山呼海啸的欢呼声中，启王命令三王子楚询砍下姜云的脑袋。
楚询脸上的愕然一闪而过，便沉默地点点头。
他从来不曾对父亲说过一声不，这次也一样。
躺在地上的姜云看见楚询提剑缓步向自己走来，闭上了眼睛。
楚询的剑法犀利，姜云没有感觉到丝毫的疼痛，脑袋就和身体分了家。
滴溜溜的脑袋滚出很远，直直滚到围观人群前才停下。
一群孩子钻出人群，把姜云的脑袋踢走当玩具玩了起来。
在意识消散的前一刻，姜云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今天好像是自己的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