蒯钧浅施一礼,从容告退准备回避。
刘表大袖轻挥,信赖道:“伯重,你留下旁听。”
蒯钧笑了笑,根本没把刘表的话当真,调侃道:
“我要是留在此处,玄德公心怀顾忌,怎么敢和使君交心。天知地知,君子知之即可。”
刘表一捋长髯,心情舒畅地“哈哈”长笑着。
蒯钧趁机告退,还没有退出门外,便惊走了一位窃听的女子。
他远远望着女子婀娜的风姿,提高声调道:“夫人慢走。”
刘备听到隐约的脚步声,脊背发凉。“夫人”二字更是抽空他浑身的力量,险些落入陷阱中。
隔墙有蔡!
他和刘表的关系再怎么铁,都只局限于主客之间,蔡瑁、蔡氏才是刘表真正的亲眷。一旦选择插手刘表的家事,将没有回头路。
刘备衡量了一遍又一遍,最终还是问心无愧地站出来道:
“汝南袁氏四世三公,怎么就败给曹操了呢?”
“废长立幼,自古以来都是取乱之道。明公要保举荆州,当以袁氏为戒。”
刘表一凛,连忙垂下双眸。袁氏兄弟相互攻伐以至于河北崩沦,荆州如今面临着同样的命运抉择。
“老夫若立长子,唯恐蔡氏势大不肯依附,后患无穷啊。一个动荡的荆州,何以在乱世中立足?”
“江东的孙权视老夫为杀父仇人,屡次三番攻打江夏。北边的曹操拥兵百万,磨刀霍霍,视老夫为鱼肉。”
“实不相瞒,荆州士族多有降曹之心。要是蔡家心生间隙,会有无数的追随者。战事未起,我荆州已显露败象。”
刘表言辞恳切,将身后事看得极为透彻。他说到这一步,俨然对刘备推心置腹。
“江夏战事不利,明公可调遣蔡瑁驻军增援,徐徐图之。”刘备尽量压低了声音。
“哪有这么简单。”
刘表轻叹了一口气,眼神黯淡下来:
“蔡瑁一走,肯定带着几万兵马离开。这么多兵马进入江夏,黄祖肯定不满,形成两大隐患。”
刘备身形僵住,紧望着上首的刘表。
“老夫初入荆州,幸得蒯家、蔡家相助,堪堪站稳脚跟。今荆州巩固,蔡家无过而诛之,岂不是过河拆桥之举?”
“除蔡家将失仁义,不用曹操南下、孙权西进,荆州都会在内乱中分裂。老夫明白玄德的苦心,只是大势面前,须有所抉择。”
“为今之计,只能委屈琦儿了。天色也不早了,玄德不妨留下用饭。”
刘表一捋长髯,做出了重要的决定。
“许都的曹军虎视眈眈,在下肩负重任,不宜长时间逗留襄阳。”刘备婉拒道。
“善。”
刘表缓缓起身披紧大氅,和刘备说说笑笑走向门外。
寒风飒飒,他咳嗽两声,肺部剧烈地颤动,惊得刘备赶紧拱手劝阻:
“景升兄,就送到这吧。”
堂内的蒯钧迎上来,施礼站在刘表身边。
“伯重,劳烦你代老夫送玄德出城。”刘表轻声吩咐道。
“明公放心。”
蒯钧接下了跑腿的任务,含笑向刘备浅施一礼。
刘备和刘表继续寒暄了几句,这才依依不舍地告别。
出府的路上,刘备思忖良久,渐渐明白刘表的意思。
“景升兄希望我和刘琦公子保持距离,专心辅佐次子刘琮,形成和蔡氏抗衡的力量。”
蔡家在荆州根深蒂固,要斩尽杀绝谈何容易,荆州的实力都会削弱三成。
扶持刘备成为一股新的势力,和蔡家互相制衡,反倒是容易许多。
刘表推行的是“平衡”之道,没有刘备支持的刘琦,根本翻不起浪花来,权力的交替将平稳很多。
今天是刘表的一次重要试探,刘备的态度将决定他在荆州的地位。只要他选择支持刘琮,将会理所当然地获得更多资源。
曹操平定了北方,新野、樊城的防御肯定要加强,刘表有很大的操作空间。
刘备喟然长叹一声,心有乱麻。他决定先返回新野从长计议,和军师诸葛亮探讨清楚再说。
忽然!
他眼角余光瞥见一旁跟随的蒯钧,不禁停驻脚步,施礼道:
“多谢阁下仗义提醒,我和景升兄的密谈,险些为蔡氏所窃。”
蒯钧回礼,淡然一笑道:“举手之劳罢了。”
刘备伫立风雪中,长揖一礼:
“备斗胆问先生一策,荆州之困局,如何能解?”
蒯钧怔了半晌,悠悠地开口:“皇叔有自己的军师,还向我问计,要是不小心被孔明知道了,他不会生气吧?”
刘备斩钉截铁地回答:“孔明知先生大贤。”
蒯钧轻笑一声,漫不经心道:
“皇叔,您不觉得我只是明公身边一书吏,识见短浅吗?”
刘备摇了摇头:“备一眼看到先生,就知道先生不凡。”
蒯钧负着双手,眉宇间满是读书人的孤高,声音淡凉:
“皇叔不计较,我年纪轻轻,尚无什么作为吗?”
刘备接着摇头:“先生生逢大世,一如鲲鹏。”
蒯钧神采外耀,最后扎扎实实地给刘备出一道难题:
“我和孔明意见相左,皇叔会听谁的?”
一阵大风吹来,寒冷刺骨。
刘备眉头紧蹙,苦涩一笑:
“备智术浅短,一身穷困,兼之已是衰残之年,昏聩无用。虽胸怀大志,可如今却沦落到这般模样。孔明与备为伍,从不觉自家丢人,不怕天下人笑话,为备出谋划策,恩义如山。”
“备欲挽天将倾,救民之倒悬。只要能朝着这一目标前进,即为备之良谋。若先生和孔明的意见不一,备自会思量,朝着最接近目标的策略前行。”
刘备越说到后面,语气越是决然。
蒯钧看似要和诸葛亮一争高下,实则考验的是刘备的“断”。
袁绍败在“有谋无断”,丧失了天下,刘备没有犯同样的错误。
蒯钧心领神会,石破惊天道:
“荆州之局,唯有向死而生。我把荆州送给皇叔,皇叔敢不敢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