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董卓擅政以来，各地豪杰并起，占据多个州郡的数不胜数。汉室四百载的国祚气运分崩离析，神州鼎沸。”
“仰赖明公滔天之德，为汉室保举荆楚七郡之地，震慑权倾天下的窃国之贼。只要明公尚在，汉室便不会灭亡。”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只要汉室一气尚存定能崛起中兴之势，拨乱反正，天下太平的日子也会随之降临。”
蒯钧声音温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和镇定。
“呵呵呵……”
刘表轻笑了几声，缓缓道：
“老夫披着兽皮大氅，眼前燃着火炉，都冻得直发颤。没有大氅，没有火炉的天下黎庶呢？”
“荆州每年冻死的百姓，不下于一千人。各地官府都有瞒报的陋习，老夫估摸着怎么也有三五千人饿死、冻死在漫长的冬季。”
“汉水每年都会泛滥，吞噬沿岸的良田，百姓年年遭灾。去岁章陵郡数十顷水稻不出穗，蔡瑁、蒯越等人瞒着老夫填了窟窿，事后轻描淡写汇报了一声。”
刘表说到此处，声音逐渐发颤。
蔡家、蒯家出了重金，不可能一点收获都没有，两家瓜分了将近三十顷良田，大量自耕农贱卖土地变成佃户。
没有两家的帮衬，自耕农连眼下的困境都过不去。交易双方各取所需，蔡家、蒯家给的价格非常公道，刘表反倒成为了外人。
蔡家、蒯家照例缴纳赋税，一点都没有短官府所需。只是佃户比较惨，需要向主家缴纳五成的产出。
饶是如此，荆州百姓的日子都算过得不错的了。身处金戈铁马的乱世，莫说是没有根基的百姓，哪怕士卿都是朝不保夕的草芥。
成为佃户托庇于世家豪门，不知道是多少无土百姓梦寐的追求。
蒯钧正襟危坐，眼眸中闪过几分复杂。堂内的喧嚣再次传来，震得人的耳朵嗡嗡作响。
“伯重，你把急报帛书给他们送去，安排他们择日再议。顺便把玄德叫进来，他在外边难受着呢。”
刘表指了指帛书，脸色舒展开来。
“遵命。”
蒯钧浅施一礼，转身出了内室。
吵嚷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僵住地望向内室。发现是蒯钧，又准备继续发难。
蒯钧朗声道：“明公有令，择日再议。”
而后他将急报文书，呈递给叔父蒯越：“北方的战报。”
蔡瑁愤慨地哼了一声，表达自己的不满。
蒯钧根本没有理会他，而是环顾一圈，找到端坐的刘备，邀请道：
“皇叔，明公有请。”
昏昏欲睡的刘备，陡然睁开眸子，视野灼灼地落在眼前龙章凤姿的年轻人身上，心下惊叹万分。
蒯钧，字伯重，出身襄阳蒯氏，是蒯良之子，蒯越之侄，精通失传已久的《握奇经》。
他自号“水镜四奇”第四奇，前面三奇为诸葛亮、庞统、徐庶。
刘备三顾茅庐请得诸葛亮出山，促膝长谈数宿，得悉“隆中对”“水镜四奇”等。
诸葛亮提出“取荆州”的战略，称“蒯伯重能安此州”，因而刘备的印象非常深刻。
“劳烦蒯中郎了。”
刘备谦逊地施礼，起身的时候一个趔趄几乎摔倒。
他气血不畅，手脚冰麻，脸上露出尴尬的笑意。
“皇叔小心。”蒯钧善意地提醒道。
“不碍事。”
刘备生怕给人添麻烦，态度显得清冷。他活动着筋骨，勉强恢复了状态。
蒯钧带着刘备入内室，命人准备了一点下酒菜，自己则在一旁温酒。
“玄德你胖了，气韵饱满，身形丰硕，和刚到荆州时，大有不同。荆州豪杰多有仰慕，就连老夫的长子也对玄德推崇备至。”
刘表捏着酒盏轻呷一口，酒气回肠，眼角余光流露出一道摄人心魄的阴芒。
“在下居北，危在旦夕，常常身不离鞍，髀肉皆消。如今到景升兄这里，一晃已是五六年，生活安逸，根本用不着骑马。髀里肉生，日月若驰，老将至矣。”
“备身无寸功，足无寸土，最落魄时兄弟离散，连天子赐予的配剑都丢了。承蒙景升兄收留，给了备立锥之地，此恩如同再造。”
刘备正襟危坐，朝前深施大礼，态度谦和、真挚。他的眼神中蕴藏着深刻的悲怆和感慨，历经人间风霜百遍。
蒯钧恭侍一侧，为刘表巧妙的试探和刘备诚恳的应答暗暗点赞。
他深感荆州的政治旋涡，愈演愈烈。
身处金戈铁马的大争之世，天下黎庶有累卵之危，士卿豪绅有倒悬之急。
荆州前所未有的大变革，轰轰降临。
刘表年老体衰渐感不支，今年还大病一场，差一点没有爬起来。
刘备在荆州的威望日盛，帐下集结无数英雄名士，等到刘表撒手人寰，域中之主犹未可知。
“曹操已肃清袁氏残余势力，彻底解决三郡乌桓入塞为害的问题。他班师回到邺城，大封功臣二十多人，皆为列侯。”
“老夫后悔没有听从玄德的进谏，进军许都迎奉天子。今曹操在玄武池操练水师，又调兵遣将屯兵许都，南下之野心昭然若揭。”
“玄德，你一定要好好防范。如果有什么需要，尽管跟老夫提。荆州上下唯有戮力同心，方能度过此劫。”
刘表深感压迫，决定对刘备委以重任，借助刘备的力量抵抗曹操。
他曾推举张绣，信赖备至。结果遭受张绣的背叛，丧失了南阳的控制权，荆州的门户洞开。
同样的错误，刘表不会犯两次。
刘备暂居的新野是一座小城，要抵御百万曹军格外地艰难，刘表真正仰赖的是襄樊防御体系。依托汉水，固若金汤。
新野能挫曹军锐气，即是大功。
“备愿肝脑涂地，守护荆州。”
刘备沉毅地抱拳，他绝不会让荆州落入曹贼手中。
“善。”
刘表心情舒畅，紧接着面色一凝，郑重地询问道：
“攘外必先安内，荆州之地人情汹汹，加上四周因战乱而骇震，贼众又互相煽动生事，使得荆州处处沸荡动乱。老夫到任，耗费数十载肃清万里，群民悦服。”
“奈何老夫年迈今诸事力不从心，长子刘琦为前妻所生，颇有贤良之名，却处事柔弱，难以托大业。次子刘琮是后妻蔡氏所生，聪敏伶俐，老夫非常疼爱他。”
“蔡氏和荆州上将军蔡瑁一直劝说老夫废长立幼，老夫渐生此心，玄德以为如何？”
刘备袒露应有的惶恐，直接屏住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