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足喷了大半个时辰,郭嘉祥终于停下来了,瞧他那模样,就差说小皇帝数典忘祖了。
小皇帝气的两眼通红,牙齿咬的咯嘣咯嘣响。
郭嘉祥说的嗓子都快冒烟了,不疾不徐的从桌上端起一杯茶水,正准备饮下。
杨宁长舒一口气,道:“郭侍讲也累了,不妨听听我是如何看的。”
郭嘉祥冷笑一声,道:“老朽正想听听状元郎有何高见。”
杨宁微微一笑,道:
“乾元立国之初,有八大治世名臣,三十六位开国将军,开国太祖怜悯他们一生出谋划策,征战不休,为乾元的建立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其后辈子孙,如康越候,临恶水之滨,击杀角蛟,护佑一方平安;如永城候,永城初建时,城不过百丈,人口不过数千,只用了区区十年,就让永城成为乾元北方的一大屏障。”
郭嘉祥淡淡道:“这些,杨大人就不用赘述了,陛下与我都十分清楚。”
杨宁也不恼怒,接着道:“太祖视他们如子侄,自然要保他们一世安宁,这才立下了刑不上大夫的祖训。”
郭嘉祥面色稍霁,若有所思。
小皇帝则是一脸崇拜的样子,杨卿说的话,朕懂,以后他为朕立下汗马功劳,朕也必会如此待他的子孙。
“那礼不下庶民又作何解释?”
杨宁想了想,道:“郭大人要知道,建国之始,民生凋敝,礼对于百姓而言,无外乎婚丧嫁娶。”
“试问,当时的情况,百姓穿衣吃饭都成问题,要是依旧以大礼仪对待婚丧嫁娶,下来的花费,岂不是让他们没有活路。”
“到时,婚不成,嫁不行,如何实现生命的繁衍。”
“太祖拳拳之心,全是为国为民,郭大人切不可过度解释。”
小皇帝连连点头道:“杨卿说的是,你太糊涂了。”
郭嘉祥皱眉道:“可是祖训怎么会错呢?我曾在南山书院待过,遍揽之前儒家修士的笔记,上面从来都是对此的大加赞赏,从未有人质疑过。”
感受到体内圣火连连增高,杨宁更卖力了,道:
“郭大人可曾想过,那些儒家修士是什么人?”
郭嘉祥眉头皱的更深了,道:“杨大人有话不妨直说。”
杨宁道:“我也不卖关子了,他们这些君子也好,贤人也罢,都是大夫这一阶层的人,不知我说的对不对?”
郭嘉祥脸色立即沉了下来,道:“你是说诸位先贤为了自保,刑罚不上大夫。”
杨宁轻轻点头道:“确实如此,刑不上大夫就是他们的护身符,也是他们子孙后代的护身符。”
“他们是君子贤人,每日自省,光风霁月,但这可不能保证两代三代之后的子孙,依然有君子的品性。”
“为了维系家族的传承,就算这是错的,他们也必须去维持,或者说是默认吧。”
“礼非独占君子,刑罚当理万民。”
当杨宁说出这句话时,脑中一阵清明,身子蓦然一震,体内青色霞光忽然暴涨,离体半尺,整个人都笼罩在霞光之中,宛如谪仙。
“杨....”
小皇帝刚伸出手,就被郭嘉祥抓住手臂带到了一旁。
“陛下别动,这是他的大造化,于言谈之中对儒家义理体悟更进一步,青霞离体半尺,这是儒士的象征啊。”
此刻,老李公公也不知从哪里出现,看向殿内道:
“陛下还是先出来吧,免得打扰了杨小先生。”
“哦.”
小皇帝从善如流,郭嘉祥也紧随其后。
站在门口,老李公公道:“青光离体半尺,也不知他会凝聚何种文胆。”
郭嘉祥捋捋胡须,笑眯眯道:“方才他与老朽探讨的是礼,极有可能是与礼有关的文胆。”
此刻,杨宁骤然听到一个宏大的声音:
“何为礼,不避庶民。文胆,礼义宏法,成!”
忽然,杨宁的小腹处青光极盛,持续了足足半炷香的时间。
皇宫深处,一处漆黑的宫殿中,一处高台上供奉的《圣人言》残章忽然发出刺目的青色光华,照亮了整座殿宇。
青光下,盘坐在不远处的三人豁然睁开了眼睛,苍老的容颜难掩眸中的精光。
随即,残章晃晃悠悠的飞起,似要逃离。
三人对视一眼,同时出手,一红,一白,一黑三道光芒同时射向高台,紧紧的禁锢住了圣言残章。
圣言残章接连撞击外围的屏障,却只留下了点点波纹,最后耗尽了力量,跌在了高台上。
三人刚松了一口气,骤然,青光再现。
三人如临大敌,却见残章没有任何动作,他们走上前去,却瞪圆了眼睛。
只见,残章上面的空白处,光华点点,像是出现了一只无形的笔,一个又一个篆体字出现在上面。
“礼,不,独,占,君,子,刑,罚,当,理,万,民。”
三人一字一句的念出这十二个字,都不太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老大,你看,这和上面的笔迹一模一样,莫非,儒圣未死?”
三人中最苍老的一人毫不犹豫将他踹出了大殿,道:
“诋毁圣人,自己去领三百大板。”
老三骂骂咧咧的离开了,岂不知老大的眼底也有惊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二道:“大哥,不妨派人去查查。”
老大轻轻点头,道:“要保密,尤其不要让老三那个夯货胡说。”
老二神秘一笑道:“我知道,自从上次被白家那小姑娘教训后,他安分了不少。”
“那也不能掉以轻心。”
南山,春来万物复苏,山上有了点点绿意。
半山腰上,有一座占地约百亩的陈旧书院,上面南山两个字依稀可见,只是后面的书院二字早已腐朽,不知掉到哪里去了。
院内荒草丛生,假山上布满了苔藓,下面的水池早已干涸,大红色廊柱已经变成了暗红色,石阶上都生出了杂草。
偏偏是这样一处荒芜之地,一阵风轻轻吹来,拂动檐下挂着的风铃。
一处偏殿中,一个长发垢面的老人正在酣睡。
风铃一响,他立即醒来,眼睛四处乱撞,过了好久,好像才想起来这是风铃响了。
他慢悠悠起身,一瘸一拐的走到主殿门口,望着檐下的风铃,骂道:
“嚎丧呢,叫鬼呢。”
而后吐出一口白气,打的风铃乱颤,不一会儿就停止了响动。
老者将脸上的头发用手捋捋,露出了一张脏兮兮的老脸,指着风铃骂道:
“不就是一阵文气涌来吗?你响什么响,真当自己是文铃了。”
“我告诉你,儒圣那老王八死了,你连个屁都不是。”
老头骂的正欢,忽然殿内,一阵乳白色的光芒亮起,老头顿时紧张道:
“怎么连这祖宗都惊醒了。”
老头连忙推开门,殿内正中是一个塑像,可惜已经被白布裹了起来,看不清楚。
雕像下的案台上放着一把通体白色的玉尺,长不过一尺,宽不过两寸。
白光正是从上面散发出来的,柔和至极。
老头连忙上去双手按住玉尺,道:
“祖宗啊,你别激动啊,你下面可镇着东西呢,这可事关那个老王八的死,我好不容易才拿回来的,您可要守好了。”
像是听懂了老头所言,乳白色的光华逐渐敛去,玉尺下面的景象顿时清楚了。
一支银白色的箭矢,箭尖上一抹晶莹的血色,神秘与血腥之气并存。
随后,老头自语道:“礼不独占君子,刑罚当理万民,什么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