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星期六,陈玉宁不上工。
一大早,她就提了一篮子鸡蛋,收拾得体,去敲隔壁邻居的门。
“李姐,您在啊?这篮子鸡蛋,是乡下带过来的。您尝尝鲜。”
“哎呦,这怎么好意思,玉宁,你快进来坐。”
进了大门,是一小块园子,种了一棵梨树。
面前,是一并排整齐的小平房,统共六间。
进了堂屋,李姐招呼她坐下。
“喝点啥呀?”
“谢谢李姐,不忙活了,白开水就好。”
李姐笑的更和善了。
“哎呀,知道你回来了,我也没去上门打招呼,让你破费了。”
“瞧您说的,李姐。谁不知道您工作忙,所以,我这不是来了么。”
陈玉宁顺势就抓住了李姐的手,拉她到身边坐下。
李姐一看,也开始说贴心话了。
“大妹子,你说,我这只身远嫁,身边也没个说说体己话的贴心人。孩子也才三岁,孩子小,工作又忙。”
“我都懂,李姐,养儿才知生活艰辛。”
换做以前,陈玉宁拉不下脸皮,去敲开一个被自己笑话了一辈子、羡慕了一辈子的人的门。
但是现在,说体谅、说理解都是真的,她是过来人。能厚着脸皮求人,也是她会首选的事情。
比起咬牙自己坚持、孤立无援,能厚下脸皮办成事情,它就是本事。
说起李姐,儿子比自己大三岁,在慕岩六岁的时候,两口子搬去了李姐娘家的省会过日子。
后来,李姐家儿子,顺理成章的考上当地重点本科,工作、娶妻、生子,样样都是好的。
唯独李姐两口子,当初为了凑钱搬走,一个月,饭里不见一点荤腥,蛋奶也是极少吃的。
两口工资一个月四百多,花销统共不超过五十元。
吃的菜全靠自己种在小园子里,夏秋两季吃新鲜的,冬春两季全是腌菜。
衣服也是穿了又穿。
这样子节省,没少被街坊邻里当做茶余饭后的笑话讲。
后来,李姐两口子搬走,房子卖给了来做工的外地人,因为急着凑首付,卖出去的时候,价钱比市面低不少。
自己还后悔当初愣是没和李姐说上几句话。
至于鸡蛋,是陈玉宁今早赶着早市去买的。
是不是土鸡蛋,她不知道,但是肯定能拉进不少,自己和李姐的关系。
既然房子将来会被卖掉,卖谁不是卖。
这样一盘算,有六间房子,若是能说动李姐,租一间给自己,就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李姐,你家孩子,还在老家吗?”
“是呀,国庆节放假,接回来没两天又送走了,我也顾不上。”
“李姐,您也是个直心肠的,我就和您直说吧。我心想着,租一间你房子,就我们娘俩住。您拿着这钱,请一个保姆,照顾孩子,在身边,好歹放心孩子不是?”
“对呀,小刘,我也想过请人照顾,可是,这。”
“李姐,我知道,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咱们邻里邻居住着,也知根知底,这样吧,我回来晚上和孩子他爸商量一下,他今天去值班了,我过几天给你答复。”
“不急的,李姐,要是为难,孩子的事,我回去问下我妈,看她愿不愿意,再给你答复。”
一听这话,李姐握着陈玉宁的手,握得更紧了。
一口一个亲妹子地叫着。
眼看快到饭点了,陈玉宁起身就准备走了。
“要不,留下来吃顿饭再走?”
“不了,李姐,我还要奶孩子,您先忙着。”
“哎,那你有空常来啊,好久没人陪我说说话了。”
“好的,李姐,您进去吧。”
出了大门,陈玉宁觉得,今天的天格外蓝,就连云,也格外的白,空气中,都弥漫着新生活的畅快。
回了家,先去看孩子。
最省心的,莫过于小慕岩这种孩子了,吃饱了就睡,现在正是孩子大脑发育的关键时期,陈玉宁也不去打扰。
自己母亲,这会正在炉边织毛衣,不用看也知道,是给哥哥的。
A市的冬天来得格外早,从十月起,要到来年的四月,所以,也就早早地烧了炉子。
“妈,我想跟您商量件事。”
陈母抬了一下眼睛。
“就是,我想搬出去住。就在隔壁,租李姐的房子。”
“住这儿不是挺好的吗?花那钱干啥?”
“我想着,在这边上户口,所以。”
“也对,隔壁小李两口,他们姐夫是那警署长,早点结识也好。”
这次倒是刘母先开口了:“那你去上班,慕岩怎么办?”
“我想请个住家保姆。”
刘母放下手中的毛衣。
“这孩子,就你那点工资,请个外人,照顾,你是生孩子把脑子扔掉了吧?孩子我来照顾,你爱搬出去,爱上哪儿上哪儿去。”
完了老太太看着陈玉宁,摸了摸她的头发:“哎,你也别嫌妈说话难听。我和你爸,当初就不同意你嫁给刘一,你偏偏死心眼、一根筋。”
“现在,我和你爸还年轻,还能帮,你也别嫌弃我这老太太是累赘。”
“别说一个孩子,十个我都能给你养的白白胖胖的。”
“只要,你在我身边,安安心心的,过日子。”
听着这话,陈玉宁这段时间的所有倔强全都破防了。
上辈子,只要母亲一提自己和刘一的婚事,自己什么好话就听不进去了,就会立马红着脸争吵。
似乎是为了尊严,倔强地证明自己的选择没错。
陈玉宁从没想到,原来,上辈子,对父母的误会如此之深。
老一辈的观念里,养儿防老是根深蒂固的。
就连自己,老了老了,也开始指望刘慕岩,而不是迟早都要嫁做人妇的女儿。
所以,自己还有什么理由苛责老两口呢。
他们一辈子,经的风风雨雨,也不算少,况且,指望亲哥哥,最后又指望了什么呢。
上辈子,坚持己见的陈玉宁一直觉得,那样的结局是老两口的现世报。
她早就忘记了,作为家里的老小,在父母的呵护下,如何长大了。
难怪会被叫白眼狼。
这辈子,不把买断工龄的钱,全数上交给母亲,哪怕存成老两口的养老钱,他们的亲情,也不会伤害彼此吧。
这样想着,陈玉宁突然发现,母亲似乎苍老了不少。
算起来,也是五十多的年纪,鬓边却已添了白发。
握着母亲的手,轻轻的靠在肩头。
上辈子,虽然埋怨过,但是,到了四十几岁,父母故去了。
陈玉宁在之后的人生里,时常想念小时候,蝉鸣时节,树荫下,把头靠在母亲膝盖上,舒服的掏着耳朵的亲密感。
那是她后来人生,都不曾有过的放松,也从来,没有和任何人,再有过那种亲密感。
“你也不要犟了,妈知道,说这话,你不爱听。可我和你爸,还是担心,觉得刘一不靠谱,你要是想明白了,就趁早。”
“老话常说,宁拆十座庙,不会一桩婚。我和你爸,也想你幸福,也不愿意做这个恶人。”
“你自己的幸福,你自己感知,鞋子是穿在自己脚上的。”
“要是你觉得不合适了,还有我和你爸,千万不要做傻事,知道没?你是爸妈的孩子。”
“嗯,知道了,妈。您放心,我有主意。”
“我就是放心不下,才唠叨的。慕岩多好的一个孩子呀,我也喜欢,所以,就不要找外人了。”
陈玉宁的眼泪,在眼眶里使劲儿打转,鼻子已经不通气了,她努力忍住。
“知道了,妈。”
“今天你能乖乖听我说话,我还有些意外,你这臭丫头,长大了。”
“现在也是做母亲的人了,可不能再像以前任性了。”
“知道了,妈,我先去做饭吧,您肯定饿了。”
转身跑去厨房,一路上,再也控制不住泪水。
都说母子连心,慕岩也开始哭了。
老太太赶紧去看:“哦呦,哦呦,我们小屎娃咋啦?尿了呀。外婆给换啊。”
这声音,这面庞,这忙碌的背影,在陈玉宁的脑海中,深深烙印。
原来,所谓亲情,血浓于水,将是一生牵绊,未来的日子里,不论失去谁,都是一生的遗憾,所以,趁现在,要多珍惜。
没有谁,会向她一样幸运,可以从头来过,人生还有重新选择的机会。
去解开那些心结,有不一样的可能……
吃过晚饭,陪着母亲,在路边烤火,缠着毛线。
李姐来敲门了。
“那个,小刘,我们商量过了,房子租给你,租金你看?”
刘母闻言,也出来了:“我老太太带大了俩孩子,都健康壮实,租金你便宜点,就五十,你孩子我给一块带。”
“妈,您?”
“我还年轻呢,小李,你看行吗?”
“那感情好呀,多谢啦,多谢啦。那我回去收拾一间屋子出来,你们啥时候搬过来呀?”
“租金从下月一号算起,我二号搬过来。”
陈玉宁看过老黄历,那天适宜搬家,安灶。
她虽然不太信这些,可图个吉利总归没错,于她而言,这就是新生活的序幕。
“妈,别在这风口站着了,咱们回去吧。”
“好,你这丫头。搬出去也好,你哥也少抱怨。反正就在隔壁。”
“唉?妈,好像慕岩在哭。”
“赶紧赶紧。你爸又出去打牌了,这男人啊……”
风吹远了刘老太太的声音,此刻,A市万家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