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建安十二年,十二月。
荆州,襄阳。
鹅毛大雪飞扬而至,战争的阴霾笼罩天野。平静的荆楚大地,再次掀起狂澜。
三骑纵马横冲,背负汉家旗帜,打破寂寥的襄阳长街。马蹄猎猎清脆,踏着飞雪。
“急报!辽东太守公孙康杀袁尚、袁熙,献首于曹操,北境大定。”
战马打着响鼻,喷出燥热的气息。信使站立如松等待着检阅,任由雪花落在双肩上。
蒯钧刚从暖室中走出,陡然迎向寒风,不禁浑身一个激颤。他接过急报帛书,客气招呼道:“都进屋,里面备了热酒。”
信使咧出憨厚的笑意,大步跟在蒯钧身后,期待着热酒的招待,奔波的苦累都卸去一半。
蒯钧吩咐仆役将宴客留下的肉食都赏赐给三名信使,差不多有十斤,装满了一大盘子,散发着肉质的香味。
“多谢蒯中郎!”
信使只觉心里暖烘烘的,驱散了所有寒意。他们大口喝酒,大块吃肉,人生都有了奔头。
蒯钧凭借蒯家子弟的身份,成为刘表身边的书吏,官至从事中郎。他简单安顿了信使,而后从容地走向堂内。
吵嚷声如晴天霹雳,绕梁回响。
荆州上将军蔡瑁连拍几案,身上的甲片铿锵作响,散发着笼罩四野的凶悍气势:
“孙贼犯边,屡掠江夏。黄祖气血衰败,屡战不胜,竟让孙贼掳掠去了上万人口,良田千顷无人耕种。继续当缩头乌龟,襄阳危矣,荆州危矣!”
“我提案招募五万健士,你们处处阻挠,到底是何居心。偌大的荆州,连十五万兵马都养不起吗?到底是养不起,还是蛀虫太多,你们自己心里清清楚楚!”
“承蒙明公圣德,荆州安逸数载,年年都是丰收之景。官府每年收上来的粮草、物资,都到哪里去了,我问你们,都到哪里去了!”
蒯越瞟了路过的侄儿一眼,不急不躁地回应:
“天下人都以为荆州物阜民丰,实际情况如何,在座诸位心里都有一杆秤。”
“武陵太守金旋、零陵太守刘度、桂阳太守赵范、长沙太守韩玄、江夏太守黄祖,远在天边。”
“还有近在咫尺的荆州上将军蔡瑁,哪一个不是拥兵自重!”
堂内的气氛,顷刻间凝固了。
蔡瑁粗重的呼吸声,格外地清晰。
“荆州有二十万大军,其中十万为各地驻扎的郡兵,还有大大小小的官吏两万余人,不事农桑。”
“为了养活二十几万人,荆州百姓勉强支撑。现在是丰年,他们的日子还能过,等到灾年降临呢?”
“百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供养着二三十万众。他们遭遇灾年不会指责荆州上将军蔡瑁,他们会把矛头指向明公。”
蒯越掷地金声,震得堂内回声四起。
“南郡人口74万,章陵郡28万,江夏郡30万,零陵郡35万,桂阳郡22万,武陵郡25万,长沙郡52万,七郡合计266万在籍。”
“扬州多少人口,多少兵马?益州多少人口,多少兵马?刘璋、孙权远远逊色于明公,他们能做到的事,为何荆州不能?”
“分明是尔等不够用心,怠慢农桑,怠慢军政。”
蔡瑁目光阴沉,增强了语调。他口中所说的“尔等”,指的是蒯良、蒯越兄弟,他们执掌着荆州的政务。
“你能把赋税从十税一,提高到十税五,你要的钱粮我立马筹备。”
蒯越声音不大,却充满文官的盛气,毫不相让。
“蒯异度,你大事糊涂!”
“你就使劲搅吧,搅吧,等到江东的兵马攻打过来,在座的诸位都会成为阶下囚。”
蔡瑁大声喝骂,视野狠狠地刮在路过的蒯钧身上。
蒯钧无辜啊,赶紧溜走,去往僻静的内间。
正中的一座火炉烧得非常旺,火焰噼里啪啦响。一位老者瘦削的身子蜷缩在大氅里,手执书册长吁短叹。
他寻着脚步声望去,看到蒯钧挺拔的身姿后,欣喜地地把书放下,外面的争吵声仿佛消失了一样。
“伯重,过来坐下。”
刘表亲切地招呼,伸出手示意蒯钧坐在一旁的锦垫上。
“谢明公。”
蒯钧端正地施礼,凑到火炉边,超乎寻常的热浪滚滚袭来。
他文质彬彬地递上文书,语气凝重道:“北境曹袁的纷争结束了。”
刘表根本没有心情接过,深切地感慨一声:
“我老眼昏花了,连字都瞧不清楚,伯重总结说说就好。”
蒯钧一副肃穆谨敬的面容,朗声道:
“秋八月,曹公登白狼山,卒与虏遇,众甚盛。曹公登高望虏陈不整,乃纵兵击之。”
“张辽为先锋,大崩虏众,斩蹋顿及名王已下,胡、汉降者二十余万口。”
“袁尚、袁熙奔辽东,众尚有数千骑。十一月,辽东太守公孙康杀袁尚、袁熙……”
刘表痛苦地摆了摆手,过了半晌才缓过这口气:
“老夫知道了,要是没有更重要的事,就此打住吧。”
“伯重,你说天下真的能够安生吗?”
他昏聩的双眸,绽放出异样的神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