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菩萨朝朋友要来算卦先生的装扮。
在江南郡守府邸外,西北方向,有一块空地。
二人将摊位摆在这儿,背倚府邸墙面。
摊位朝向一座石桥,石桥下是一条人工河。
菜市的方向,要经过石桥。
往日,白天人来人往较多,倒也热闹。
黄昏的时候就冷清了些。
六岁了的五皇子,穿上特意改制的阴阳鱼八卦服,头戴道士帽,手里提着一只幡。
幡上写着‘上知天上九万里,下晓海底万丈深’。
口气是极大。
他面前摆着一张八仙长桌,桌上小香炉紫气升腾。
端溪砚里,已经研磨了金烟水墨。
毛笔砚上,摆着霜毫大笔。
“一枚龟壳,铜钱数枚。”
“占星问卜,问前程何在?”
皇子殿下坐主位占卜,开始吆喝。
泥菩萨坐副位,替他长眼。
没过多久,就来了人。
见陈烽长的小,不过六岁年龄,就出来学神棍吆喝。
他们觉得有趣,所以也愿意逗一逗小孩玩。
只是这逗着逗着,就觉得不对劲了。
一个个不自觉的,就把‘大师’的称号挂在了嘴巴。
对着陈烽。
一口一句‘大师’,一口一个‘先生’。
没底线到不行,舔狗到不行,恭敬到不行。
这一连数天。
郡守府外的年轻卦师名号就在这一块传播了开来。
最先传开的是附近的菜市。
老百姓们唧唧俩俩,议论开来。
“听说了吗?郡守府邸外,来了个年轻卦师”
“那卦象是真的准。”
一个城外捕鱼的渔夫搭嘴。
“谁说不是呢!”
“那小娃,算的是真的准。”
“我是城外打渔的。”
“他教我今日往哪里下杆,明日往哪里下网。”
“依方位,百下百着。”
“我今日又去大师那买卦。”
“他教我在泾河弯头东边下网,西岸抛钓”
“这会儿,果然收获满载鱼虾。”
“刚卖去了酒楼,划去卦象钱,还剩下不少。”
瞧瞧,这有利害关系在里面。
人家替年轻卦师宣传,能不上心吗?
除了渔夫,还有很多其他各行业的人。
民间的占卜,主要集中在算姻缘的,算财运的,算官运的,这三大块上。
他们说到年轻卦师,无不竖起一根大拇指。
这是真正的大师。
比那些装模作样的神棍,强太多了。
不过那位年轻卦师,这几天竖起了一个规矩。
一天只占十卜。
算完十卜后,就在摊位上休息。
其他人也别来烦他。
起初,还有人不信邪,许下重利。
只是见他连眼皮都不带弹一下的,知道诱惑不了,也就放弃了。
“老乞丐!”
“既然卦师这么赚钱,你早年的时候为什么还带我过苦日子?”
这日,陈烽占完十卜。
眯起眼睛在摊位上假寐,随口向泥菩萨闲聊。
想想自己刚出生的那会儿。
老乞丐用一条烂布条将自己捆在后背,一家一家的给自己乞要奶水。
那一家又一家嫌弃的目光。
自己在背上,都觉得一阵揪心。
寻根到底,这位皇子殿下虽然也吃得了苦,但脸面终究还薄。
吃得了苦,不代表能丢下脸面不要。
可是,泥菩萨他能。
陈烽扪心自问,自己是做不出泥菩萨的这事的。
所以卖卦既然可以赚钱,那为何把自己弄的那么不堪。
包括泥菩萨的这一身乞丐衣服。
这些年来,缝缝补补,早就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
可他依然还穿着。
“老乞丐,你是不是有受虐倾向?”
街道转角处,传来细碎声音。
这位皇子殿下又睁开眼,朝泥菩萨戏谑问道。
“滚!你才有受虐倾向。”
泥菩萨剐了陈烽一眼。
他这一身衣服,可是那年那位她送的。
只是可惜,他能看穿她的命运,却救不了她。
至于早些年带五皇子的苦日子。
就仅仅是因为他过惯了苦行僧的日子。
不想改变。
仅此而已。
街巷转角处,跑来一群放纸鸢的孩子。
这群孩子。
有三四岁的,也有五六岁的。
最大的那胖子,趾高气扬,是背后这家江南郡郡守家公子。
他年龄与皇子殿下一般。
也是六岁。
当年朱雄要将陈烽送到江南。
也正是因为江南郡的郡守夫人刚好生产。
所以,刚好可以照顾陈烽。
只是这么多年了,葛禄山家的小子都长这么大了。
貌似五皇子也和这人模狗样的小胖子一个年纪吧!
泥菩萨有些感慨。
“差点忘了”
“小皇子也才六岁而已!”
他不禁对当年自己的那个选择,感到怀疑。
要是他当初将五皇子送到江南郡。
那如今放纸鸢的人里,应该有这小子的一个吧!
而且这小子这么精,绝对是将纸鸢放的最高的一个。
相比之下。
这六年来,跟着自己,小皇子不知受了多少苦。
再看这群孩子,身穿锦衣华服,笑容开心灿烂。
一手扯着纸鸢的一头,另一头高高飞在天空。
这些纸鸢皆是长而方的薄板子,从背后勒成瓦状,再绘画上精致的图案。
纸鸢在空中呼呼作响。
小胖子的纸鸢是最大,也最好看的。
他扯着纸鸢一头,神情很是嚣张跋扈。
一副差点将‘我爹是江南郡守’写在脸上的神色。
旁边有个小弟看见摊位上的陈烽,叫道。
“快看,那是小神算。”
“昨晚回家,我爹还拿他教训我呢!”
一个五岁的小孩子发出声音,吓了郡守家的小胖子一跳。
握着纸鸢的手一抖,纸鸢立时不在空中飞了。
呈抛物线的运动轨迹,掉落下来。
恰在此时,远处一个矮小瘦弱的身影蹦蹦跳跳而来。
纸鸢掉落的那一头,恰好砸落在小女孩头上。
小女孩身影矮小,约莫五六岁,脸庞沾满了泥土尘灰。
是一个如小黑炭子的丫头。
她手里提着一个小竹篮子。
竹篮子里装着些菜市淘下来的枯黄烂叶,都是别人不要的。
纸鸢砸在她脑袋上,在脑门上撞出个小包。
虽很疼痛,小黑炭子却只是倔强的抿住嘴。
既不哭,也不闹。
反倒是郡守家的小胖子,见纸鸢掉落到一个小黑炭子头上,又掉落到地面。
原本白色干净的纸鸢,瞬时就脏了!
他骂骂咧咧,一边走向小黑炭子,一边骂道:
“晦气!”
“砸到了个乞丐。”
陈烽看向那小乞丐,会心一笑,喃喃道:
“忽然,就想吃红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