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行夜宿非止一日,穿山过岭皆做寻常,十余日光景,魏延已至葭萌关。
入得城关,孟达、霍峻来接,魏延见孟达以木为拐,拖足而行,霍峻左臂吊在胸前,惊问其故,孟达苦着脸道:“可恨那马超攻城不下,日日在关下叫骂搦战,吾气不过,出城与他交战,不料那厮十分骁勇,交锋两招,便在我腿上刺了一枪,若非霍峻舍命相救,怕已人死关失。”
霍峻亦苦笑连连,显然其臂也是伤在马超手上。
正在这时,关外有人喊马嘶声传来,夹杂着各色污秽之音,孟达隐怒道:“文长你看,彼等每日骂关,从早及暮。”
魏延冷笑道:“既如此,请将军令人开了关门,魏某这便去斩了那马超,替二位将军报仇。”
孟达和霍峻对视一眼,雷铜更是劝道:“魏将军,末将虽处蜀中,亦闻锦马超威名,我等赶路疲乏,不若等李远将军到了,再思对敌之策如何。”
魏延这时和李远已十分亲厚,但他骨子里便是狂傲之人,虽然自知的确逊色于李远,但被雷铜一个降将当众说出,还是十分恼怒,作色道:“便是千里在此,也不会说我不如他。哼,我若杀不得那马超,便死在关下何妨?”
霍峻闻言皱眉,还待再劝,却被孟达拉住,笑道:“非是不信文长勇武,只是马儿之勇,实在骇人听闻。罢了,我这边传令开关,文长切切小心。”
魏延冷哼一声,径自下关,提刀上马,待城门一开,便飞马冲出城去,高吼道:“马超何在?出来受死!”
话音一落,敌阵鼓噪骂关之声为之一清,门旗影中,一员大将慢慢策马走出,看也不看魏延,仰头向天,神情孤冷,淡淡道:“先通名姓。马某枪下,不死无名之鬼。”
魏延定睛细看,只见马超年约三十七八,双眉斜飞,深目高鼻,面如敷粉,颔下短髯齐整,身材健硕高大,头戴狮子盔,腰系蛮兽带,银鳞环锁甲,细雪素白袍,掌中一杆虎头湛金枪,虎口吞刃,锋芒流金,座下一匹白马神俊非凡,实不愧“锦马超”之名。
“某乃义阳魏延!”魏延见对方眼都不看自己,甚是恼怒,下巴一抬,做出倨傲之态,长刀指一指马超的坐骑:“这马很不错,汝死后,吾会善待它!”
“想要吾的‘里飞沙’?”马超先是爱怜地看了一眼自己的马,才终于扭过头,扫了一眼魏延,随即缓缓摇头:“不行,尔太丑,配它不上。”
马超说的情真意切,异常诚恳。
他甚至还特意补充了一句:“你是红脸汉,何不寻匹枣红马,更为相衬。嗯,再着绿袍,红绿相映,倒也威风。”
魏延腾地一下无名火直冲云霄,本就红的面孔此刻更红三分,一夹马腹,大刀举起:“狂徒受死!”
一般而言,两将交锋,策马相冲最为常见,否则人借马力,势重招沉,非人力所能匹敌。
可是偏偏魏延策马冲来,马超却并不加速,那匹名为里飞沙的白马,踢踢踏踏往前轻巧地小跑几步,忽然一停。
就这一停,魏延蓄势一刀斩在空处。
“看,里飞沙也不喜汝。”马超淡淡道,随即右手轻抬,单臂运枪,一道金光闪过,转瞬便到了魏延咽喉前。
魏延双目瞬间睁大,往后猛仰,避开封喉一枪,一带马缰,连连退开几步。
唰地一下,额头冷汗大颗大颗冒出。
因为魏延也是个难得的高手,所以他越发清楚地知道,自己刚才离死亡有多近。
“咦?”马超有些诧异地看了看他:“你武艺不错啊。”
魏延的鼻孔瞬间放大,一种屈辱愤怒的情绪毒火般烧灼内心。
“汝、敢、辱、我!”魏延双手紧紧攥住刀柄:“吾誓杀汝!”唰地一刀劈出,这一刀,之快之重,几乎突破了他平生极限。
马超眼神一亮,晃身避开:“好刀法!有庞令明九成本事。不过汝何必恼怒?打仗本来不就是你不杀我、我便杀你的局面吗?”
说罢他脸上露出一种兴奋的神气,两条眉毛如欲飞起:“魏延!你值得我杀一杀!”
手中虎头湛金枪活蛇一般弹起,一瞬间在空气中留下十余道金光。
魏延只觉浑身汗毛耸立,大叫一声,长刀狂舞,但闻兵刃撞击声不绝于耳,顷刻间二人过手十余招,魏延气喘吁吁,脸上露出一丝喜色:他几乎以为难以活命,但终究将这一轮快枪挡了下来。
“魏延,你不错。”马超气不长出面不改色,仿佛根本未动过手一般:“再练十年,汝或许能让吾放手一战,此刻若战……”马超似乎很认真地想了一下,方说道:“三十招内,必能杀汝。”
“三十招吗。”魏延先是羞恼,随即狂怒,最后神情反而异常沉静了起来:“那你杀啊!”
话方出口,魏延发髭皆张,目如怒虎,手中大刀狂舞,疯狂地扑向马超。
马超一夹马腹,迎锋直进,虎头湛金枪几乎舞成一团金光。
头十招,魏延狂攻,马超皱眉谨守。
又十招,魏延攻了五招,马超也攻出五招。
从第二十一招开始,魏延只守不攻。
从第二十六招开始,魏延不仅只守不攻,而且刀法眼见凌乱。
第二十八招,马超一枪刺出,魏延遮挡略慢,肩头甲片破碎,绽出一朵血花。
第二十九招,马超一枪横扫,魏延躲避微迟,胸前甲叶斤碎,飙出一道血光。
第三十招,马超长枪一抖,振开魏延大刀,自腹及头,已是面目大开,眼见魏延性命难保,忽然一声叱喝霹雳般炸响:“马超小心!”
马超只觉脊背一凛,连忙扭头,正见一道乌中透碧的光华飞袭而至,马超挥枪一挡,当啷一声大响,一杆长枪打着旋飞起五六丈高,又打着旋落下,直直扎在地上。
好大力气!
马超眼神微亮,扭头望去,只见葭萌关下,一个英俊的少年将军赤手空拳坐在马上,冲自己抱了抱拳:“在下李远,字千里,自绵竹星夜兼程,特地来会一会名震天下的锦马超。”
“他比你高明些。”马超回过头和魏延说,他有点奇怪,这厮居然没趁机逃跑。
魏延嗤之以鼻:“他本来就比我高明。”
看了两眼马超,有些不情不愿地道:“你也比我高明。第三十招,你果然能杀我。”
马超不易察觉地笑了一下:“为何不逃?”
魏延看着他:“本是不信汝能三十招杀我,汝确实能三十招杀我,我今已死,又何必逃?”
马超眨了眨眼,居然听懂了对方的意思。
这是一个关于能不能三十招杀掉对方的赌,赌注是对方的命。虽然李远出手破坏了赌局,但是双方都知道,的确能杀掉,所以魏延觉得自己输了,命也输了,要就拿走。
“义阳魏延。”马超轻轻点了点头,策马走向李远,不再看他:“你虽然长得丑些,却也算条好汉。”
经过直插地面的碧沉枪,马超顺手拔起,一边轻轻挥舞着,一边走向李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