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飞鸟从东方的天空掠过。
它们飞得很高，翅膀扑扇着，从地面上看去，像是一行行潦草的行书，在天幕上缓缓移动。
姜云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会以这种方式，再次拥抱毓秀。
气若游丝的毓秀躺在姜云的怀里，生命的颜色迅速从她脸上褪去，血液从她背后直通胸前的伤口汩汩流出。
姜云知道，他很快就要失去毓秀了。
姜云猛地抬头，因为愤怒而满是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住站在一旁，一脸冷漠的良王尹术。
“毓秀她可是你的结发妻子！你怎么能如此狠毒！下此狠手！”
姜云又要骂，却被已经没什么气力的毓秀拦住了。
“不怪他，你现在说什么他都听不见，他的躯壳在这里，灵魂却还在沉睡……”毓秀眼泪已经下来了。“这一切，终究只能怪我。”
“不！不！丫头！怪我！都怪我！”看着毓秀越来越虚弱，姜云慌了。
“别怕，丫头！我一定会救你的，一定会！”
姜云放下毓秀，起身，在众目睽睽之下，自刎而亡。
这次的存档点很近，姜云一重生，在左林命令良王前，拔腿就往回跑。
姜云一把将毓秀从马背上拉下来，将她死死护在自己身后。
这样还不够，姜云抬腿，给了良王胯下的坐骑一脚，马儿惊叫一声跑了出去，还没跑出两步，就把良王甩了出去。
在场的所有人都被姜云这一套行云流水，莫名其妙的举动搞得一头雾水。
表情最微妙的是左林。
当他看见良王尹术摔落马背，躺在地上如同一具木偶一样一动不动之时，原本已经在嘴边的，用来控制良王的命令硬生生被他吞了回去。
这小子，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左林一改先前的嚣张跋扈，一脸狐疑地看着姜云。
不会的。
啪。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将所有人从神游的状态拉了回来。
姜云脸上火辣辣的，他不觉得疼，只是不解。
毓秀挣脱姜云钳住自己的手，走向躺倒在地的良王。
“毓秀！不要过去！他根本就不是你的良王！他被左林控制了！”
但毓秀根本没有将姜云的话听进去，自顾自朝着良王走去。
“天亮了！火光又重燃了！”
左林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姜云顾不上别的了，用脚勾起掉在地上的剑，运力将其踢出。
在良王出手的一刹那，姜云踢出的剑直直飞过来，正好刺入良王拔剑的右手小臂，将他的整只手钉在了地上。
当啷一声，良王手中的宝剑掉落在地，鲜血顺着他手臂上的伤口流出，淌了一地，但他的表情没有丝毫痛苦。
这次，众人没有再像上回一样愣住，毓秀的禁军和左林的彦军纷纷亮出武器，随时准备拼杀。
“来人！把姜云给我拿下！”
姜云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这命令居然来自毓秀之口。
不行！我得阻止这一切！
姜云三下五除二放倒左右近身要摁倒自己的士兵，两步瞬身到毓秀的身边。
“丫头！你傻吗？没有听见我说的吗？左林知道你所做的一切，你在琴谱中动的手脚，你控制良王……你精心策划的这一切，左林一直都知道，他一直在利用你，你就是他的一颗棋子！良王他，一直没有脱离过左林的控制，他刚刚就要听从左林的命令对你下毒手啊！傻丫头！”
姜云刚说完，就被扑上来的士兵按倒在地，他的脸和大地来了个亲密接触，张嘴要说话，却啃了一嘴泥。
毓秀拔出良王手臂上的剑，将良王扶起来，简单为他包扎止血。
而后，她提着姜云用来伤害良王的那把剑，走到被按在地上，动弹不得的姜云面前。
“弑君者，不论在哪里，都是立斩不赦的死罪，姜云，你有觉悟了吗？”
姜云努力仰起头，挤出一句话。
“我死十次百次千次都无所谓……”因为用力过猛，刚才姜云自刎重开的伤口又裂开，脖颈上渗出殷红的鲜血。
“只是，丫头，把我的话听进去……你知道，我从来都不会害你的……相信我……”
左林没有再向良王下命令。
他知道，这样的机会只有一次，一旦失败了，无论把戏再出彩，耍两次就没意思了。
而且，比起毓秀，左林现在对姜云的兴趣更大，他想知道，姜云是如何知道关于良王一事的真相。
如果说以前在左林的看来，姜云顶多算是一个聪明人，左林挺欣赏他的，但一向狂妄的他并没有把姜云放在眼里。而现在，左林第一次正视起了姜云，原因无他，只因他从姜云身上，感到了威胁。
于是，左林让手下的士兵原地待命，自己走到了姜云和毓秀的旁边。
“像这样的男人，就这样杀了，不觉得可惜吗？”左林这话不仅是说给姜云和毓秀听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本公子倒是有个提议。”
“没想到左公子对一个反贼也这么有兴趣？”毓秀话语中满是嘲讽。
左林不以为然，蹲下身去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姜云。
“替本公子卖命怎么样？”姜云的语气不像开玩笑。“只要你点头，你这命，从此以后就属于本公子了，只要本公子还能喘上一口气，那除了本公子，无人能够决定你的生死，包括你自己！”
……
一阵沉默过后，意识到左林并不是在开玩笑，而是正儿八经地在等待自己的回答之时，姜云立刻摇了摇头。
“哎，可惜了。”
左林起身，后退两步，走回到彦军阵前。
“哦，对了，秀妃，本公子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左林指了指站在远处，眼神呆滞的良王。
“他说的都是真的，你所做的一切，确实是毫无意义，整个良国，包括你在内，从开始到现在，都只是本公子的玩物而已！”
没等震惊的毓秀做出反应，姜云率先怒不可遏地吼了出来。
“你说谁是玩物！给我嘴巴放干净点！”
左林没有理会姜云，而是朝着良王勾了勾手指，良王迈着等距的步伐，慢吞吞地向他走去。
毓秀尝试着喊了几声，但良王尹术，她的丈夫，却没有丝毫反应，反而离她越来越远。
此时，终于明白一切的毓秀连忙让手下放开姜云。
姜云一起身，立马护在毓秀面前。
然而毓秀却没有躲在姜云的身后，而是主动站了出来。
良国即将灭亡，而她所做的一切，终究都成了笑话。那些精心策划，那些勾心斗角，那些不择手段，此刻都成了毓秀失败事实的嘲讽注脚。
只是，尽管事已至此，她却不甘心成为凋落的尘埃，不愿乖乖躲在最在乎自己的姜哥哥身后。
如果结局注定是毁灭，那么就让我如那爆裂的火花，粉身碎骨，至死不渝。
毓秀泪流满面，眼神坚毅，她执剑直指左林，义正词严地说道：“狼子野心的宵小！今日本将军当让你有来无回！”
“哈哈哈！好啊！真是英气逼人！本公子不得不承认，在本公子这辈子见过的所有女人中，凭秀妃你的才能和胆识，绝对可以名列前茅！可惜啊，今天本公子要当回罪人，辣手摧花了！本来打算让你死得痛快些，虽然出了岔子，但无妨！你想玩，本公子就陪你玩！”
左林拔剑与毓秀相对，两军摆开阵仗，战斗一触即发。
姜云提剑与毓秀并排而立。
时间仿佛倒流，两人又回到小时候的时光。
姜云天天跟着师父蒋明练剑习武，毓秀时不时地躲在角落偷看，被蒋明发现后，总是会被臭骂一顿后赶走。
师父蒋明总说，女孩子家就该有女孩子家的样子，学学女红，学学礼仪才是重要的事情，自己的剑法只传给弟子姜云一人，再偷看也没用。
可是，当时的姜云并不知道自己所学的剑法对师父来说意味着什么，他只知道，毓秀很想学。
于是，姜云总是私下里偷偷教毓秀剑法。
无奈姜云天分不高，自己学都费劲，更别说教人了。几次下来，越教越糊涂，但毓秀硬是凭着自己的领悟能力，从姜云那里，七拼八凑地学出了几个完整招式。
然后，姜云就喜闻乐见地打不过自己的这个“弟子”了。
而现在，自己与毓秀并肩对敌，两人不再是玩伴，不再是师徒，也不再是青梅竹马。
他们只是战友，是只能依靠彼此的战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