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营在暗，太平军在明，一排火枪轰过去，太平军就倒下一片尸体，把湖水都染成了赤红。
这太平军虽然有数万部众，可里面大多都是沿途强行征来的俘虏和乱民，一遇到真刀真枪就成了乌合之众，眼下四散溃逃。
带队的官长喝止无用，只好提刀砍了几个逃兵，但此时兵败如山倒，又哪里遏制得住。
可毕竟太平军还是人多，一旦失了地利，变成短兵相接的战局，雁营这边儿死伤也着实不在少数。
张小辫儿在灵州城里多次见过战阵厮杀，都无眼前这般惨烈，眼见自己雁营里的弟兄们死伤无数，也不禁咬牙切齿，两眼通红。
雁铃儿弯弓射箭一直护在张小辫儿身边，一双杏目陡然看见粤寇中的占天侯。
立即寻了个空隙，挽开雁头弓，搭上雁翎箭。
开弓好似满月，箭去犹如流星。
嗖的一支冷箭射出，正好穿过盾牌缝隙，把那占天侯射得翻身落马，摔倒在地。
这便叫擒贼先擒王，见对方失了主帅气势衰落，李四干脆拔出长刀带领着兄弟们，直接冲杀上去。
这一场恶战足打了大半日，直到黄昏薄暮，尸体堆积血流成河。
太平军死的死逃的逃，雁营这边儿也没了大半的兵勇，张小辫儿勉励用刀柄撑着身子，才没有腿软倒地。
安排人飞驰灵州城报捷，剩下的人开始收治伤者，归殓尸骸。
雁营中的阵亡之人，多是黄天荡雁民的父兄子弟，设灵之时哭声震天，按照绿林旧例，有哨官抛撒纸钱，念颂赏孤令。
张小辫儿领着重新编整的雁营返回灵州城听赏，宴饮结束，急匆匆就跑回了张宅。
门口的门房是个没了半数牙的老大爷，张小辫儿看他流落街头可怜，让他在这里混口饭吃，图个安然终老，也不求他有什么建树，看门就行。
此时老王头儿正断了矮凳坐在门口看过路的人，见着张小辫儿回来，规规矩矩的起来喊了声“老爷！”
张小辫儿十分受用，点了点头，跑回后院，一路奔姜丛的院子去了。
姜丛住的是三进院子的主院，宽敞明亮，此时就坐在桂花树下看书，孙大麻子熊瞎子般的身子，乖巧坐在一边替他剥瓜子。
张小辫儿一进院子，看到这温馨的一幕，忽然觉得自己特别像出去累死累活赚钱的当家的。
家里有个漂亮“媳妇儿”闲适舒坦的过日子。
再看姜丛漆黑如墨的眼珠子，张小辫儿质问的话全都堵在了嗓子眼儿，脑袋里的愤懑也全都烟消云散了。
他跟姜丛相处了这些时日，差点儿忘了人家是仙师了。
赐了金银财物，又帮他立功。
自己好像就全然依赖对方，半点儿不思量，人家为何要救自个儿的命。
可又觉得憋屈，泥人处久了也能生出两分情义，怎么对方半点儿不在乎自己死活？
……
姜丛见张小辫儿风风火火的跑进来，却半句话也不说，呆呆愣愣的，不由眉毛一皱。
“小孙，去吧东西拿给你张三爷。”
“哎！”
孙大麻子放下干果盘，三两步跑到屋内，抱出一个大包袱出来。
随着他走动，包袱里传出铿锵的金属碰撞声。
孙大麻子估摸着张小辫儿是抱不动这包袱的，便推搡着他往外走，说给他抱回屋里去，也让他试试这身行头。
两人走回屋里，又看了宝甲，张小辫儿这从孙大麻子口中得知，原来姜丛听了他的传信，就跟着出了城。
只不过姜丛走的跟飞似的，孙大麻子没有跟上，这才留在府里。
也就是雁营回来前小半日，姜丛才返回府邸，还带回来这套宝甲，说是给张小辫儿弄的，可以防刀劈火烧。
虽然张小辫儿瘦小的身子骨还没能撑得起这副宝甲，可并不妨碍他对姜丛感激涕零。
原来高人是在暗中保护他，并不是对他不闻不问。
我张小辫儿何德何能！
……
夏秋一过，灵州城迎来了漫长的冬日。
张小辫儿自打那次以少胜多，打了场打胜仗后，便得了京都皇帝老爷的赏。
御笔亲题“忠勇雁营”四个字，做了匾挂在雁营里张小辫儿的庑房门口。
兵营中的团勇皆加双饷，兵部破例给张小辫儿封了参将之职，正三品武官，拿朝廷俸禄。
虽然得了正三品的官衔，但实际的职位还是雁营的营官。
这半年来，张小辫儿又带着雁营打了不少胜仗，帮着马大人收复了灵州城附近的好几处重镇。
自己个儿的个头也是见天儿往上窜，吃得好动的多，竟也日渐魁梧，不必孙大麻子差多少。
自然也配得上那副宝甲，没少用它保住小命。
可张小辫儿却不快活，他经历了这许多杀伐之事，心里油然生出一股倦意。
当初做梦都想求一场破天的富贵，可眼下有钱都不能吃顿安稳饭。
这日雁营回城休整，张小辫儿负手漫步在大街上，心里正烦恼。
忽然听见身后小巷子里传出一个枯柴般的声音，冷冷说道：“故人别来无恙乎？”
张小辫儿一惊，扭头看见巷子口站着个人。
一声破破烂烂的灰袍，就好像从古墓里刨出来的古旧服饰，脸上蒙面，露出毫无生气的两颗眼珠子。
真是那位指点张小辫儿出金棺村的林中老鬼！
张小辫儿自从得了姜丛相助，几乎已经淡忘此人，在城中这许久也从未见过他，不想对方居然忽然找上门来。
林中老鬼桀桀一笑，开口道：“张三爷，你大祸临头，性命都将不保了！”
可张三爷已经不是从前的张小辫儿了，他经得多、见得广，遇事已不似从前那般慌里慌张、毛手毛脚。
他拱手朝林中老鬼道：“小子当年饥寒交迫，多亏老先生指点迷津，否则早就在村里被流寇害死，今日再见先生，不如一同去饮杯浊酒。”
林中老鬼双眼微眯，见对方的反应与自己想象的完全不同，不由沉默半晌。
照他的想法，自个儿现在出现在张小辫儿面前，对方应该大惊失色，咕咚跪倒在地涕泪齐流，恳求林中老鬼务必相救则个。
怎的还有心思请自己喝酒？
不对劲，这小子肯定有问题！
林中老鬼对自己看人心，相阴阳的本事，十分有信心，于是开口又添了把火。
“老夫曾言，你张三爷将星入主，将来必定大富大贵。”
“可如今你雁营杀人太多，惹得凶星犯主，所以命里注定要有一场大劫。”
“可这天罗地网般的劫数连神仙也算不出来，怕是不那么好躲，真要该着你死，纵有一千条性命也就此休了。”
张小辫儿终于变了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