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
渐渐密集的雨声中,突然间,紧闭的贡院,传出开门声。
“咦!贡院怎么开启了?”
“快看是朱公子!”
……
躲在路边屋檐下的百姓,看到大门开启后,露出来的身影,有人惊呼一声。
“贡院封禁,朱公子怎么出来了?”
“朱公子不会是作弊,被考官发现了吧?”
……
这两天内,本就对冲动押朱恪中举,后悔了的百姓,顿时间面色都变白了。
不顾屋檐外密集的雨点,议论着冲出去。
徐达面色难堪极了。
尽管从第一滴雨落下,他就知道朱恪很快就无法继续答题,得出来了。
可真当事情发生。
他还是难以按捺心中的愤怒。
呼!
徐达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怒火,吩咐道:“靠过去,接上姑爷,咱们回家。”
无论多么愤怒,他都不能把这压力,带给朱恪。
在他看来,此刻朱恪受了如此不公平的对待,已经够难受的了。
何况一群百姓,眼巴巴看着围上去了。
激动愤怒中的百姓,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驾!
赶车的徐府马夫,当即挥舞马鞭。
马车冲出,抢在百姓前面来到贡院门外台阶下。
国公的马车,让紧张、迫切,甚至有些躁动不安的百姓冷静了一些。
纷纷停在不远处的雨中。
朱恪站在贡院门檐下,有些惊讶看着国公府的马车。
按道理,国公府是不可能知道,他会在这个时间点出来吧?
“辅民。”徐达撩起窗帘招手,惊醒了朱恪。
朱恪忙展开贡院提供的油伞,心中十分不解,但还是快步走向马车。
“魏国公亲自来接朱公子!”
“看来朱公子的确很受魏国公看重。”
“朱公子,考题难吗?考的怎么样?”
“朱公子,能中举吗?”
……
百姓虽然不敢靠近,可还是大声询问。
朱恪看着这些淋雨,期盼看着他的百姓。
虽然他们赌博,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成年人,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但看一双双期盼、忐忑、不安的眼睛,一个个浑身淋湿了,还眼巴巴等在这里的百姓。
他无法做到,真的冷漠无动于衷。
他笑着大声喊道:“大伙儿放心吧,考卷我已经全都做完了,并且仔细检查了,我觉得考题不怎么难。”
“大伙儿都快回家,等着张榜后数钱吧。”
哈哈……
担惊受怕的人,最容易往好的方向想,这会儿所有人都相信了朱恪的话。
纷纷大笑了起来。
朱恪却面色严肃起来。
郑重说道:“大家以后千万不要再参与赌博了,十赌九输,不是每一次的冒险,都能得到我们想要的结果,往往都不是我们想要的结果。”
“这回幸亏是押我了。”
哈哈……
“朱公子,祝你和徐小姐,有情人终成眷属。”
“朱公子,早生贵子啊。”
……
原本被朱恪几句劝谏的话,说的又有些忐忑,还以为朱恪是在给大家打预防针。
可朱恪话锋一转的玩笑。
又让众人放松了。
此刻,朱恪已经上了马车车辕。
听着百姓祝福的话,他不由摇了摇头。
这时候,他甚至觉得,让这些百姓输一次未必不是好事。
就怕赢了,让他们喜欢上这种搏一搏,来钱快的感觉。
从而迷失。
忘记了,真正能创造价值,创造产出、创造好日子的,是劳动!
而不是这种投机行为!
可百姓是盲目的,尤其是现在这种情况。
告诫未必能听得进去。
他为什么临了开了句玩笑。
就是因为他注意到,几句告诫话出口后,百姓立马就变得忐忑不安起来。
他不得不再次说句宽慰安抚的话。
百姓的这种反应,也恰恰证明了,他们承受风险的能力、及心理承压力,真的很低很低。
根本就不适合,做这种冒险投机的事情。
叹了口气。
朱恪进了马车。
那一声叹息,徐达清晰可闻,看着朱恪入内,宽慰道:“辅民,这不是你的错,有些人身居高位,却为了个人的私欲目的,挑动一群老实巴交的百姓躁动起来,与你无关。”
“徐叔。”朱恪勉强笑着点了点头,先问候一声,然后才说道:“追根究底,还是百姓底子太薄,如果他们有二十两存余,或许就不会因为一两银子的使用,这么心惊胆战。”
徐达苦笑。
“二十两?辅民啊,你可知这二十两银子,足够五口之家生活四年吗?”
“四年躺着不干活,都能混个肚子圆。”
“大明一千一百万户,能达到这个标准的,不足百万户。”
朱恪好奇听着。
大明丁户情况,他还真不知道。
徐达本想问一问考试的事情。
想知道,朱恪信誓旦旦对百姓说的,答完考卷,到底是真的假的。
可看朱恪对他说的,表现出十分感兴趣的模样,他就继续说道:“洪武四年,编写鱼鳞册后,咱随意看了眼。”
“占有土地五十亩以下的自耕农,大约有六百三十万户。”
“占土地,五十亩以上被算作地主的,包括更高级别的士绅,总数约六十万户。”
“勋贵、武将、文官越十万户。”
“卫所丁户约三百万户。”
“还有约莫一百多万户佃农。”
“按照你说的二十两银子的存余,六百三十万自耕农、三百万卫所丁户、一百多万佃农,都不在这个序列中。”
“只有七十万户地主士绅、勋贵官权才能达到这个标准。”
朱恪的神色不由黯然。
这就是封建皇朝,最好、最稳定的橄榄型模式。
七十万户是最顶层的,一百万户佃农是最底层的。
常备兵制的兵源,至少有五成来自最底层的佃农。
三百万卫所丁户、六百万三十万自耕农就是中阶层。
而这个阶层,别看有五十亩土地,以这个时代,平均亩产计算,亩产也不过一百五十斤,尤其是明朝初期,还处于恢复期内。
五十亩地,也不过七千五百斤粮食。
一个人缺油少盐,想混个肚子圆。
一天至少要两斤粮食。
五口之家,年需粮食就是三千五百斤。
同时,还要交三成的田赋,每年不定期都有大量的徭役,不但要干活,还得自带粮食。
若再算上官府的欺压剥削、日常盐巴、农具、穿衣、看病等杂七杂八琐碎的开销。
恐怕这点收入,都得精打细算计划着使用。
根本不可能有太多存余。
遇到天灾人祸。
自耕农马上破产。
这就是小农经济下,封建皇朝盛世最好的状况了。
历史上,所谓的贞观盛世、天宝盛世、永乐盛世、乾隆盛世,基本就是这么个样子。
朱恪撩起帘子,看着站在雨中的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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