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见过了皇帝。
朱皇帝现在虽然是皇帝了,可到底还是他的老大哥。
贵为皇帝,为了这事儿,对他温言相劝,甚至提出,可以在其他方面补偿他,补偿辅民。
可以说,给足了他这个老兄弟,大明功臣的面子了。
他根本无法拒绝皇帝的要求。
可让他生气的是,在这种情况下,皇帝对两个年轻人的婚事,也绝口不提!不松口!
更让他愤怒的是。
不知是谁,竟然用这种龌龊!无耻的手段!
偏偏皇帝还不让他查,不让他闹!
让辅民做出牺牲!
可辅民的牺牲,并不是皇帝说的那样简单:朱辅民即便完整考完,也未必能榜上有名,落榜的可能性更大,总之都是一样的结果。
看看外面的百姓。
皇帝还要求不能把贡院内的龌龊事情声张出去,让百姓知道,一旦百姓知晓原因,会把女婿落榜的原因,全都归结到朝廷头上。
所以皇帝要求,只能以他女婿能力不足导致落榜来处理这件事。
百姓不知内情,会把损失产生的怨气,全都发泄在辅民身上。
他来这里,就是接他女婿的!
他要用这种行动,告诉那些人,就算不能以此事为借口闹事,但这事不会就这么完了!
他徐达,绝不会让自己女婿,打碎牙合着血,把这委屈、牺牲咽下去!
……
誊抄检查结束后。
朱恪把策论试卷折叠好。
抬头看了眼仿佛变低了的黑压压天空。
虽然天气的变化,让他压力很大,但他并没有因此变得急躁。
耐着性子,拿起第三份刑名断案试卷,仔细阅读起来。
刑名考察的,就是士子对细节问题的敏锐程度。
这种事情急不来。
越急,越是答不好这道题。
而且这道题的给分,也是分步骤的。
能把案件中的细节全都找出来,就给一半的分数,写出合理的判案过程,再给一半分数。
这个案子很有趣。
是元朝时期,发生在江浙地区的一个案例。
杀夫案。
元至正十七年秋,一个披头散发的青年健壮妇人,带着管家到官府报案,状告读书人小叔子强健了自己,被兄长发现。
被兄长教训,赶出家门,心怀仇恨,就放火烧死了兄长。
原告:妇人,被搞:小叔子,证人:管家,现场物证:三间被烧的房舍,一具烧焦,只剩脏腑胸腔部保留完整的尸体。
读案例的同时,朱恪在稿纸上,写下健壮妇人、读书人小叔子,、胸腔部保留完整的尸体、放火这四个他提取出来的关键词。
这个案件很简短。
能提取的有用关键词,在他看来,也就这四个。
落笔写完后,他露出笑容。
对案件,他已胸有成竹了。
这一次,他没有先在稿纸上做答。
直接一步到位,在卷面上答题。
因为他已经闻到了,空气中的潮湿味,这预示着,雨很快就要来了,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断案第一步:命令两个比小叔子更有力健壮衙役和更瘦弱的师爷,分别做出强健健妇的恫吓行为。
他给出这样做的解释:他认为,案件叙述中,人体体型细节的描述,让他有理由怀疑,小叔子是否有能力,在健妇完全清醒,身体未受限制情况下,独自完成强健行为。
如果健壮衙役都不能,小叔子同样也不可能。
如果瘦弱师爷都能,小叔子就也有这个能力。
断案第二步:他命令仵作查验死者保留完整的胸腔部,是否有积碳。
同时,命令衙役,火烧两只活着的猪,同样解剖活猪被烧死后,胸腔有无积碳。
同时给出解释:他要判断,死者是被人先杀后毁尸灭迹,还是活着葬身火海,验证健妇状告小叔子放火烧死哥哥的供词真伪。
先杀后毁尸灭迹,胸腔不可能有积碳。
前面两步完成。
若被害人胸腔有积碳现象,且瘦弱师爷都能独自完成对健妇的强健行为,可判定健妇的状告合情合理。
在现有案件陈述给出的信息基础上,基本可判定被告人小叔子罪名成立。
若被害人胸腔没有积碳现象,且健壮衙役都没有能力独自完成强健行为。可判定健妇诬告,可合理怀疑,健妇丈夫之死,极有可能是健妇伙同管家所为。
以此为调查方向,对健妇及管家,进行分开审讯,或进一步调查取证,或心理恫吓、刑讯伺候。
其他组合情况,现有案件陈述,无法提供有力证据,找出凶手,需进一步取证调查。
答完后。
朱恪笑着放下笔,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
这个案件他很有自信。
尤其是案件信息中,强壮健妇、手无缚鸡之力读书人小叔子这两个隐藏极深的细节信息。
以及对这两个细节信息的处理。
如果不是前世,他看过一个无厘头喜剧类影视剧内,文盲军阀断案,他还真不可能重视这两个细节。
更不可能想到,这么巧妙处理这两个细节的方法。
忽然,朱恪感觉手背凉凉的。
抬头,就看到吕本不知何时,竟然站在他的考号外面。
有雨点,透过漏洞,滴在他的脸上。
‘时间刚刚好。’
朱恪笑着暗道一句。
整理好三份考卷后,在吕本诧异注视下,起身交出考卷:“学生交卷。”
吕本审视着朱恪,提醒道:“这雨或许还要一阵,才能下大,确定要交卷?”
“交卷后,便不能在贡院滞留,一旦离开贡院,无论发生何事,考试期间,只能出不能进,贡院封禁的规矩,都明白吧?”
朱恪笑着说道:“学生明白。”
其实,吕本在察觉雨来了时,他就来到朱恪号房。
他怎么也没想到,朱恪竟然开始答刑名部分。
不过,即便现在,他也不认为,朱恪答的多么好。
吕本认为,朱恪是为了赶时间,胡乱答完了试卷。
他反复确认,是不想牵扯上任何干系,可不是他真关心朱恪。
将来徐达那等粗鄙丘八,即便是闹事,火也烧不到他吕本身上。
反复确定,撇清了干系后,吕本就不在多言,接过试卷,看都没看,直接收入衣袖中。
他根本不觉得,有必要看。
看就是浪费时间、精力。
可看着朱恪临走,还把考号整理爽利。
然后留给所有人一个背影,离开考区。
吕本参与过多次科考。
见过各种形形色色的士子,有考试结束后,自感良好,轻狂骄纵的。
也有沮丧的。
但无论是哪种,就是没有朱恪这种,不卑不亢,平静的。
而且还有始有终,收拾了考号!
其他士子,考试结束后,那个会如此?那个的考号不是乱糟糟,如同猪窝?
目视朱恪的背影消失,吕本捏了捏袖中的试卷。
快步往官房走去。
此刻,因朱恪的行为举止,吕本收起了对袖中这份考卷的轻视。
他迫切想看一看这份考卷!
……
求鲜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