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大勇回到家中,把门关上,与家人草草吃了午饭。刚吃完,又听见有人敲门,心中恼火,正要开门发泄,却看到十几人站在外面。领头的正是村中周长老。他满头白发,略显老态,带着几个同辈身份的老者和八九个年轻人。
陈大勇对这些老一辈长者素来尊敬,连忙请进院中,吩咐夫人端茶倒水。
“周长老,您怎么有空来了。”陈大勇站在他们跟前,恭敬问道。
“小勇,今儿我们几位长辈过来有几句话问你。”
“长老您说。”
“你是渔村土生土长的人,向来本分,与人友善,这些大家都看在眼里。但是最近怎么就乱了道呢?”
陈大勇一愣,忙说道:“您这话是何意?我做错什么啦,哪就乱了道。”
“还不反省。自打你从湖里捞上来那个天灾星,咱们村就没安宁过,一会儿官府拿人,一会儿山匪进村,村邻们整日提心吊胆,跟着你一块担惊受怕。我劝你早早把他打发走了,别放在家里惹事,也给村里省省心。”
陈大勇连忙辩解道:“几位长老,那人心地不坏,没有什么恶意。况且他受了伤,没依没靠,能去哪?”
周长老摸摸长须,说道:“小勇,你毕竟年龄还小,论阅历,我们几人都比你深。你没出过渔村,也没和外面那些江湖武人打过交道,他们可都是包藏祸心,一言不合,说杀人就杀人啊。现在他身上受伤求着你,所以没动手,指不定伤好了就恩将仇报。跟这帮人可不能搭上关系!你心善是不错,但是对来历不明的人可不能随意发善心呐,会害人害已的哟。”
这话说完,旁边一群人,不管老的小的,全都附和称道,说确实不应该把外人留在村里。
大鱼儿听懂了,这群人是来赶孙叔叔走人,于是争夺开娘亲的束缚,毫无畏惧地站出来说道:“孙叔叔是好人,他不会害人!”
旁边有个长老把拄杖在地上一敲,怒道:“混账!大人讲话,小孩儿插什么嘴。没管教,掌嘴!”
陈大姐拉回大鱼儿,一把护在怀里,板起脸来似乎要咬人。上前要打教训大鱼儿的村民见状迟疑了,被陈大姐凶狠的眼神吓退了回去。
陈大勇看着满院子的人盯着自己,虽然心中不愿,但不得不屈服,毕竟若是得罪了村里的长老和乡亲,往后的日子也不好过。
“好吧,等他回来,我便跟他商量商量,让他早点寻个地方。”
周长老听完,露出笑容,说道:“这就对了嘛!我们也是为了村子着想,如今年头乱,不得不多留个心眼,你别往心里去。”
“大勇知道几位长辈保护村子安危,也是一片好心,不敢多想。”陈大勇忍着心中愤懑说道。
几位长老互相告慰,说说笑笑,虽然得到了满意的答复,似乎仍没有离去的意思。过了一会儿,陈大勇问道:“不知道长老们还有何指示?”
周长老端端姿势,说道:“还有一事需向你问清楚,你可不能隐瞒。”
陈大勇看他言辞躲闪,神情古怪,已然猜出几分,心中更加愤怒,冷声道:“长老该不会也来质问那人身上宝箱之事吧?”
话挑明了,这几个老家伙反而觉得脸上挂不住。可是这事不问清楚,总觉得心里有个疙瘩,睡觉也想,吃饭也想,横竖忘不掉。
长老们不好发话,示意跟来的村民上前。有人站出来说道:“大勇哥,你为人向来仗义,怎么这会小气起来了,也端的见钱眼开?那天在湖里遭遇天变的可不止你一个人。好多人都看见你从湖里捞上来一人,然后就急急忙忙赶回家。村里都传,在那人身上有个宝箱,里面都是金银……若真有此事,满满一箱财宝你们一家也花不完。哈哈,我们这些陪你常年出船的兄弟,平日帮衬也不少,总归分一点出来吧。”
陈大勇怒目看着这群人的嘴脸,心中冷笑道:说什么为了村子安危这等漂亮话,原来宝箱才是你们真正目的。可叹啊,相处三十多年不知情真情假,一个空空如也的箱子,就把所有人的原形照了出来——甭管豪强,官府,村民,都是一样的贪财之相!那山寨此时把孙兄弟叫上去说是比武,肯定也是因为这事。
陈大勇连连笑出声来,把这群上门问话的人整得又心慌又惭愧。
只见他从器具间拿出不锈钢箱子,还有那包着皮革、手柄上缠着白布的刀,丢在众人跟前,大声说道:“这就是你们要找的宝箱,这就是宝箱里面全部东西,你们翻翻哪里有财宝,哪里有金子银子!”
几个人拿起来抖了抖,摸了摸,仍不甘心,说道:“就算有,你也不会放在这里吧。”
陈大勇气急败坏,扯着说话那人的衣领说道:“那你就去这几间屋里搜搜啊。”说完一把把那人推出去。
“放肆,说的好好的,怎么动起手了呢!小勇,这就是你的不是了。”
陈大勇努力克制情绪,说道;“那日天色突变,大浪击船,当时你们在现场也都看到了,大家好不容易逃过一劫,大难不死都是万幸。浪平之后,我见有人漂在水中,好心救上来,没想到会惹来这么多事。几位长老,不是我说话难听,别说我没见到什么宝箱,就算是真捡到了一屋子金银珠宝,那也是我陈大勇救人一命老天赏赐,是我应得的!我爱给谁给谁,也轮不到有人上门来抢!”
“你!陈大勇,你怎么跟长老说话的!”
周长老脸色难看,但是也知道他们上门强逼做的有点过分,于是摆摆手,说道:“算了算了。小勇啊,你莫怪,大家都是为了村子的安宁和谐着想,谁也没说要硬是搜你家东西。现在都讲清楚了,宝箱纯属谣言,以后谁也不要再提。话也说完了,我们走吧。”
被陈大勇抓过衣领的那人,心中有气,仍然没完,告状道:“长老,当时湖神大人显灵时,我亲眼看到陈大勇不但不松网,还抓紧捞鱼,这才导致湖中出现大漩涡,差点没把我们一群人害死,这个账,总得找他算算吧!”
大家伙听见了现出惊恐,刚才因为寻宝未得而丢掉的脸面和气势,一下子找补了回来,恨不能用这个规定压死陈大勇。
周长老脸色一沉,问道:“真有此事?”
“当是情况紧急,而且渔网都收到船板上了……”
“好你个小勇,湖神大人何等尊耀,你竟然连他都敢冒犯,这是多大的罪!”
“那湖神不过是……”陈大勇想辩驳,但是知道越说恐怕事情越大,只得说道:“我愿意接受惩罚……”
周长老说道:“就罚你今年供奉大典时,你多出一百金。”
陈大姐一听,惊道:“长老,一百金太多了吧!那可是……”
陈大勇伸手拦住夫人,忍着怨气,说道:“听长老吩咐。”
等十几人出门后,陈大勇坐在石凳上,气得直锤桌子。
“你真的认了啊,一百金啊,那可是你要你整整一年打渔才能赚回来。”陈大姐气道。
“算了,村里向来敬畏什么鬼湖神,说再多也讲不清楚的。”陈大勇摸摸夫人后背。
“他们拿了供钱还不都是私下分了!也怪你,有风有浪,你还不躲,还去贪着一网鱼,你有几条命啊!他们不讲我还不知道有这回事,是不是我平时的嘱咐你都忘干净了!”
陈大勇怕夫人生气,连忙说道:“好好好,都听你的,还不是怪我船童怂恿。”
大鱼儿收拾起地上的东西放回远处,回到爹娘身边,说道:“爹爹,我看他们都是坏人,等孙叔叔回来揍他们。”
“你孙叔叔……哎!”
“话说回来,你真要把孙兄弟往外赶啊,这话怎么说得出口哟。”
“还能咋办!”
说完,他起身拿了几件趁手的鱼叉刀棍在手上,把陈大姐吓一跳,说道:“哎呀,人都走了,你还要去招惹他们干嘛!”
“谁跟那帮老家伙计较了,我上洞龙山去!孙兄弟一人上山,我着实放心不下。毕竟他刚来我们这里,人生地不熟,而且他说话没个分寸,万一得罪一帮土匪也收不场。这时候他们叫他上去,恐怕多半也是听到什么宝箱之类的风声,我上去也好照应一下。”
陈大姐听他说要去土匪那儿,吓得赶紧夺下他手中的武器,说道:“他们可是土匪,真要动手,你一个人拿着这些玩意儿顶什么用。”
陈大勇见夫人一脸急切,恐怕她担忧坏了身子,就缓和起色宽慰道:“杨寨主虽然占山为王,但都是打劫不义之财,素来不扰民。我从没招惹过洞龙山寨,连他们的半句坏话都未说过,想来不会跟我这等渔民一般见识。我就上去帮孙兄弟说几句,解释清楚。再说了,人家说找孙兄弟比武,万一是真的比武呢,比完了我们就下来了,娃他娘,你不用担心。”
陈大姐把手一松,说道:“你去吧你去吧,叫你去逞英雄,把我们娘俩儿丢在家里。你最好别回来,让他们扣在上头!”说着,泪水已经滴滴答答下来。
“妇道人家,就知道哭哭啼啼,哭能有什么用。我再叫些人手跟我一块,总可以了吧。”
“谁愿意跟你上山去打土匪。”
“船上那几个船童虽然稚嫩了些,但撑撑场面也还过得去。”
说完,陈大勇拿着一堆东西,轻手轻脚地走开,临走示意大鱼儿照顾好娘亲,并让他把大门锁紧。
见丈夫走后,陈大姐心中七上八下不踏实,坐在石凳上,眼泪不住流,泪面朝天地叹道:“这世道当个好人咋就这么难啊!今天这个闯进来,明天那个来抢人,老天啊,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大鱼儿靠在娘亲身边,抹抹她的眼泪,问道:“娘亲,那我以后还要不要当好人?”
陈大姐脸色一沉,气道:“说什么混账话!你不当好人,爹娘不白养你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