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宵到独摇学校的时候,其他学生已经走光了,只有独摇一个人蹲在花坛那儿。
小孩蹲在那儿,乖乖软软的一只,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落到她身上。她沐浴在光中,仿佛一个伴着光初生的圣童。
柳宵紊乱的思绪空了一瞬,那种冰冷的感觉缓缓褪去。
“阿摇,回家了。”
小孩站起来,蹦蹦跳跳的向他跑来,“柳宵哥哥不开心?”
小孩歪歪脑袋,大眼睛疑惑的看着他。
“被阿摇看出来了?遇到了两个讨厌的人。”
独摇对情绪很敏感,所以柳宵没有隐瞒,只是没有告诉她那两个人是他所谓的父母。
独摇皱了皱眉,拉开自己的小书包开始翻找东西。
“找什么呢?”
柳宵正想上前帮忙,小孩将埋在书包里的头抬了起来。
“给,这是我今天得的小红花,我把它送给你,你不要不开心了。”
小孩手里是一朵粗糙的纸花,大红色的纸,没有什么技术含量,也只能逗逗小孩。
不过偶尔也能逗逗大小孩开心。
柳宵拿过那朵花,“谢谢阿摇,我现在很开心。”
柳宵握着那朵花,心里突然下了一个决定。
这一次,换他保护阿摇。
“不要生气了,谁欺负你,我帮你打他。就像上次那样。”
脖子突然被人搂住,小孩胖胖软软的手搂着他的脖子,故作大人的安慰他。
“好。”
他将人抱起来,“回家了。”
晚饭后,独摇又想起来这件事,跟罗素说了起来。
“罗爷爷,今天柳宵哥哥似乎很不高兴。”
小孩皱着眉道。
“不高兴?怎么了?”
罗素问。
“不知道,他没和我说。”
独摇摇头,“罗爷爷,是不是有人不喜欢柳宵哥哥,欺负他?”
“既然小姐担心,我明天去问问他的老师。”
罗素喝了口茶道。
柳宵回来的时候,他也发觉柳宵似乎有什么异常。
“谢谢罗素爷爷。”
独摇睡了之后,罗素想了想,敲响了柳宵的房门。
“罗叔,怎么了?”
将人放进门,柳宵道。
“怎么了,今天似乎情绪不太高的样子。”罗素单刀直入。
“罗素也看出来了?”
柳宵微微笑了下,“没事,就是遇到两个讨厌的人。”
“讨厌的人?谁?”
一起生活了这么长时间,罗素知道面前的少年性子淡薄,大多数时候都在做自己的事。
什么人能让他说出讨厌这两个字?
“两个烦人的人而已,没什么可说的。”
柳宵道。
见柳宵不想提,罗素也不强求,“你是小姐带回独家的,只要在独家一日,就是我独家的人。有什么事都可以给我们说。”
咔嚓一声。
门和上。
独家的人?
柳宵轻轻笑了起来,心中一片熨帖。
生他的父母对他置之不问,无亲无故的人却对他张开了庇护的羽翼。
这究竟是他的不幸还是幸运?
柳宵拨通了市报记者的电话。
“您好,请问是王记者吗?我答应你们的采访。时间?就定在周五早上吧。”
很快周五到了,柳宵叠好被子看着这个属于自己的房间发了一会儿呆,目光慢慢的从一件件东西上扫过,带着不舍和无奈。
最后他的目光落到了桌上的陶制笔筒上。
这是之前独摇去上手工课的时候带回来给他的礼物,造型奇怪得可爱。
柳宵想了想,将笔筒放进了自己的包里。
“柳宵,再不走要迟到了。”
苏漫的声音从窗外传来。
“就来。”
柳宵应了一声,拉上门。
“罗叔,我今天有采访,下午就拜托您去接一下阿摇了。”
柳宵将杯子里的牛奶一饮而尽。
“之前不是说不接受采访吗?”
罗素一边嘱咐他慢点吃,一边给他的盘子里放了片面包。
“这不是有钱赚吗。”
柳宵从没有在他们面前掩盖过自己爱钱的性格。
“行吧,你高兴就好。”
罗素没有多说什么。
和平常一样,柳宵把独摇送到了学校门口。
“阿摇,东西带齐了吗?”
柳宵伸手拍了拍独摇的小书包。
“带齐了。”
独摇道。
“那就好。好了去上学吧。”
柳宵就这么站在门口,看着小孩蹦蹦跳跳的穿过校门,笑容满面的和朋友们打招呼。
直到完全看不到独摇,柳宵才转身。
他拉一下肩上的书包,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再见,我的小姐。
柳宵昨天已经给老师请了假,直接去了和王记者约定好的地方。
市电视台。
“柳同学,你来了,快进来吧。”
王记者一早就等在了门口,看到柳宵,立刻迎了上来。
“麻烦了。”
两人走进了市电视台。
“本来应该我们去你的学校采访你的,但台长要求现场录制,所以……”
王记者有些不好意思。
“没关系,这里也挺好的,你们不是还报销了车费吗?”
柳宵不是很在乎这个,而是问了另一个问题,“王姐姐,我能问问一会儿会问什么问题吗?”
“都是一些关于你学习的问题,不会为难你的。”
知道柳宵担心什么,王记者拍拍他的肩,让他放心。
“不过如果你有什么想分享的,直接说就行。”
柳宵不是明星,作为一个传播正能量的学生,他们都很宽容。
“这个采访是明天才会播出对吧?”
柳宵问道。
“对,别紧张。”
王记者以为柳宵第一次接受采访,太紧张了。
“谢谢。”
果然和王记者说的一样,他们问的都是很简单的问题。
以前成绩怎么样?为什么会选择数学竞赛?代表国家站在国际赛场上比赛是什么感受?
甚至让他谈一些学习经验。
但没有一句提起过他的父母。
想来是事先做过调查,知道他那对父母是怎么样的人。
“那好……”
王记者正想结束采访,柳宵又开了口。
“记者姐姐,我想在这里说点事可以吗?”
王记者不明所以,点了点头。
“记者姐姐很温柔,没有问起我的父母。谢谢。”
柳宵起身,对王记者鞠躬。
“我出生不好,父母都是赌鬼,常年在各种赌桌前流连。输光了所有钱,卖了所有家具,甚至卖了我。”
柳宵说起这些时,语气没有丝毫的波澜,仿佛谈论的事。
周围的人却愣了。
他们只知道柳宵的父母抛弃他,他险些被拐卖,没想到还有这一出。
无数怜惜的目光落到他身上,如果在几个月前,柳宵会觉得这种目光让他不适,但现在只剩下无奈和淡淡的温暖。
“不过也该谢谢他们,才让我遇到了小姐。你们中的大多数人应该都对她不陌生。小姐才回国,她的父母倾尽家财为我国赎回了很多宝贝。
小姐给了我住的地方,资助我上学。替我那对嗜赌成性的父母偿还了赌债,把我赎了回来。也正是因为她我发现我身边有那么多善良的人,他们对我伸出了手,拽住了即将掉入深渊的我。”
说起独摇时,柳宵忍不住眼角眉梢都温和了起来。
“但这段时间,我父母回来了,因为我的竞赛奖金。他们甚至想通过对小姐泼脏水来让我屈服。抱歉,我不会让你们如愿,不会让小姐给与我的善意会成为你们攻击她的武器。小姐是烈士之后,她的父母为国家鞠躬尽瘁,但凡你们动她一丝一毫,我不会放过你们,我们善良的民众不会袖手旁观,国家也不会放过你们。”
少年的话语掷地有声,锋利得仿佛利刃。
说完了这些话,他又仿佛被收进了刀鞘中,恢复了那个好好少年的模样。
“很抱歉占用了大家的时间,谢谢。”
柳宵深深地鞠了一躬。
“记者姐姐,麻烦这一段不要剪,完完全全的播出去,可以吗?”
“可以是可以,但你真的愿意这样?”
王记者眼神复杂。
但凡这采访播出去,柳宵的家事就会被无数人知晓。
他们会评头论足,议论纷纷。
或许他们再次看到柳宵,想起来的不是竞赛冠军,而是有一对赌鬼父母的竞赛冠军。
没有人喜欢自己的私事被人拿到台面上反复讨论,尤其是不光彩的往事。
王记者见过太多稍微有点名气就疯狂掩盖自己不堪过往的人。
仿佛那不堪的过往是华丽衣袍上的虱子,宁愿藏在衣袍底下,不愿抖落在地。
“我知道后果,姐姐,但我不想小姐的善良成为别人攻击她的利刃。”
柳宵微笑。
明明还是个少年,墨色的眼眸中却已然有了不符合年纪的成熟和稳重。
王记者哑语。
独摇的善良没有错,柳宵也没有错。
有错的不过是那对不配为人父母的家伙而已。
“他们真的回来了?”
“嗯。”柳宵点头告别了王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