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李轻水觉得自己正行在一座山上,乌云卷荡,连漫天星光也昏沉。
路上野草漫漫,怪石嶙峋,阴风阵阵。
李轻水走得歪歪斜斜,直到在一座坟包前,撞上了一位枯瘦老者的脊背。
“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一个人了。”
老者转过身来,声音嘶哑。
“你是?”
李轻水跌坐在地上,抬头,还是副醉眼朦胧的样子,浑然不惧,只是打了个嗝问道。
老人眼眶深陷,形容枯槁,身子干瘦如柴,几乎只是一层皮搭在了骨头上。
在这种地方,看起来莫名有些骇人。
他垂头看向李轻水,似在仔细观察,半晌才说:
“一介早该死的游魂罢了,在此等候,只是为了传一回剑。“
“传剑?”
“小娃娃,你学过剑术么?”
“没学过。”
李轻水摇摇头,想摸酒,还是摸了个空,有些惆怅。
“没有就好。”
老人长吁一口气:
“没学好啊,免得学些微末伎俩,学歪了你这颗好苗子。”
老人弯腰,在地上摸了一会儿,捡了根手臂大小的树枝起来,看着李轻水,淡淡开口:
“剑,比钺、铖、刀长。
比枪,戟,棍,短。
进退有度,不失灵活,万般武器皆可敌。”
“娃娃,我今日传你祁连剑术,杀一切生,学么。”
“学!”
李轻水一怔,又拍地大笑起来,“当然学!”
老人微微一笑。
山脚四周忽然嗡闹起来,模糊的喊杀声顺着血风飘来。
李轻水望下去,看到数不清的人头攒动,黑衣人们握着各式武器,刀枪剑戟斧钺钩,万般都有,冲着这里杀了过来。
“以短降长,要有搏死的胆魄,以长杀短,当有荡决的意气。剑,二者兼备”
“娃娃,仔细看好咯,剑是这么使的。”
老人飘身而出,手执树枝,落叶般荡入人群。
血光四溅,老人身如鬼影,绞得颗颗头颅翻飞。
“剑术三门左中右,右虎中蛇左曰龙。
手前身后现刀势,侧身左进龙门亟。
身前手后隐刀势,侧身右进虎门易。”
声声起落,老人大笑起来,笑里透着畅快。
“彼退我乃进,彼退有奇伏。
彼进我亦进,彼进乃穷蹙。
当其决命争首时,剑短矛长皆不见。
自笑学兵已白头,初识囊中三尺练。”
“神乎其技啊!”
李轻水站起身来,看得血液沸腾,胸中意气鼓荡。
对剑的理解一瞬千里,他没握过剑,但从此时起,已超越了世间无数顶尖剑客。
握着各式兵器的黑衣人,死了一茬又来一茬,源源不绝,越来越多。
最后几乎已经把整座山包围,像是攒动的黑蚂蚁覆盖了一座糖山。
老人身子忽然停了下来,又立在李轻水身边,侧眼看他,染血的树枝点地,脸色枯槁,只是轻轻问道:
“娃娃,告诉我,剑之一道,到底是什么?”
“是杀人技!”
李轻水答得笃定,斩钉截铁。
“说对了。”
老人手指掠过树枝,激起高亢的嗡鸣,他脸上皱纹如沟壑,染尽风霜:
“剑术一道,说破天,不外乎杀生二字罢了。技近于道,那也还是技,本就没那么多大道理。”
老人身子剧烈地抖动起来,像是将熄的火光。
他横剑于胸:
“看好,我这最后一剑,不搬山,不倒海,不敕神,不摘星.....”
乌云一瞬间暴散退开,滚滚雷鸣声中,一线银辉轻柔洒落。漫山遍野的黑衣人们,动作都停顿在一瞬,面色僵硬。
老人脸上笑容一瞬间舒展开来:
“只杀人!”
李轻水瞳孔震颤。
血光滔滔,数不清的头颅同时冲天而起。
几息后,化作瓢泼血雨轰然砸落。
老人干瘦的身影崩成灰飞,笑容再无遗憾,一根枯瘦手指点在李轻水眉头。
世界坍缩了下来。
....
酒肆门前。
是,周大人。
八品武者白铺头答应一声,就要上前,准备把李轻水抓着押走。
“哎,等等。”
一声如莺雀啼鸣一样的声音响起,透着些犹豫,甚至还有几分羞耻。
众人看去。
怀月咬了咬嘴唇,连声音有些不自然,咳嗽道:
“要不....就算了吧,酒醉之人无心之失,罚点钱小惩一下就好了。”
五十大板,可是要打死人的。
而地上这位李公子,刚刚接触的时候,能感觉到没有一丝血气翻涌,连九品武者都不是。
父皇说了,要以仁义治天下。
所以就....就算了吧!
她可不会承认自己是被这人颜值迷惑了。
众人顿时骚动起来,有人嘿地阴阳怪气道:
“我看这姑娘也被李家公子皮囊迷惑了,长得好看就是好啊。光天化日下想做什么就什么。”
周县令冷哼一声,甩了甩袖子,原先温和的面色也沉了下来,开口道:
“姑娘,不是你说放过就能放过的,这种事不予以惩戒示重,后面就会有人效仿!成何体统?
本官为一方父母,不可能放任这种事发生不管。”
他眼睛斜过去,声音冷冽:
“白铺头,把他给我压回去,好好醒醒酒!”
”是。“
膀大腰圆的白铺头上前一步,弯腰伸手去抓。
忽地,毫无征兆。
他猛地炸了毛似地跳起,往后暴退几步,佩刀甩落在地,脸色瞬间惨白。
在众人惊疑的目光中,他失去血色的嘴唇颤动几下,才发出声来:
“杀气!.....好重的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