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冬天,除夕之前,江南还发生了一件大事。
讲武堂被从杭州迁徙到南京,翟哲深思熟虑之后,还是觉得讲武堂离自己近一点才好。
近两年来,经过数十位深怀投笔从戎梦想的书生、数十位军中想通过读书识字改变自己命运的武将、以及文物双全的逢勤、张煌言等名臣武将努力,讲武堂的课程已经固化。
根据戚继光的《纪效新书》和《练兵实纪》编写的《大明步卒操练会典》成了最主要的教程。结合一年前朝廷的那场军制改革,《会典》在宏观层面上记载了固定的军队的组织结构,细微处确定包括下官会见上官的礼仪,等等。
其他的课程还包括每隔一个月一场的战例解析,操练比试,等等。
当然,每个人都需要不时回顾剃发令给江南带来的剧变,以及大将军翟哲在反剃发令中的作用。
连翟哲看见幕僚编写的那份颂扬之词,也不免心跳加速。他的确是反剃发令的号召者,但在幕僚详细记录的《甲申战记》中,只能见到一个光芒四射的人物,那就是大将军翟哲。鲁王之贪和唐王之怯都很隐晦的跃然纸上。
翟哲曾把这本书放在案头三日,最终还是同意放入讲武堂中作为通读书本。
讲武堂不是苏州书院,士子们需要分辨是非的能力,但武将的职责在于服从,服从大将军府的命令。
讲武堂共分四期,现有一千两百名学生。通过考试进入讲武堂的人需学习四年,因在各军中表现突出被遴选出来的士卒需学习两年,然后各由兵部选定去处。
南京提督金小鼎特意在应天府紫金山下找出一片宽阔的地方修建校舍。大将军府又在广德府山区寻找合适的地方修建炮场,供讲武堂学生熟悉和练习炮战。
南京天气寒冷,讲武堂迁徙过来时,校舍还没修建完毕,学生们只能暂住在简陋的土房中。
送灶日。
一队百人骑兵护送一辆马车来到地处紫金山下的讲武堂新校区。
在学生们惊喜的目光中,翟哲走下马车。他身后跟着两个人,个头稍高的年轻人神态稳重,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另一人年纪稍幼,不停东张西望。这两人正是翟天健和翟天行。
“这就是讲武堂了!这里的将会走出许多为大明开疆拓土的将军!”
翟哲伸出手臂,在半空中划过。
一千两百名讲武堂学生,排成六个方阵,听号令齐声单膝跪在雪地上:“参见大将军!”他们是军职,所以只呼大将军,不称摄政王。
翟哲见过这种场面次数多了,但翟天健和翟天行明显被震慑到。
翟哲挥手示意学生们站起来,转首向翟天健道:“元宵节之后,你将加入他们!”
翟天健点头,道:“是!”
翟哲道:“多则两年,少则一年。在这里,你不是摄政王世子,但这里的经历会让你受益终身!”
“儿臣知道!”
翟哲向另一边扭头,恰巧遇见翟天行期盼的目光,他只是笑笑,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许诺。
讲武堂设文职祭酒和武职堂丞各一人,两人都需文武全才,主管讲武堂日常事宜。摄政王前来巡视,机会难得,两人各自使出浑身解数。
堂丞亲自上阵,指挥学生操练方阵、戚刀、燧发枪等各式武器。
在翟哲看来,这些年轻人的表现还是很稚嫩,比不上淮扬军中身经百战的悍卒。
但是,经过讲武堂锤炼过学生不是用来与清虏持刀对面互相砍杀的,虽然他们也免不了需要去做一次这样的事情。
中午,翟哲与学生共食了一顿雪水就饭团。他许久没有吃这样的午餐了。
一直到未时,摄政王才登上马车离开,留给学生们无尽的回忆与谈资。
这个除夕,唯一不能返回南京的朝臣是礼部侍郎柳随风,不过好在他没有家眷,让翟哲毫无歉疚之意。
从讲武堂回到南京城,他的案头摆放了一份上午送达的急报,来自贵阳。
柳随风终于等到了期盼已久的消息。
密报中书写:“孙可望扣押了云南各地上缴的粮食,在入冬时,只分拨了极少许给刘文秀部,刘文秀向朝廷求救。”
翟哲看完后,忍不住笑骂了一句:“这个柳侍郎又在玩花样!”
他立刻批复:“命贵州府拨米一万石援助刘文秀。”
刘文秀迈出了第一步,大西军分裂已成定局。李定国再也没有了回旋的余地。
想起孙可望霸道的个性,他又疾书一封:“为防孙可望狗急跳墙,暗中施用毒辣手断,可召刘文秀入贵州府,授其总兵职位。”
大将军府的信使没有在家过春节的自由,要立刻出门送信。
处理完手头的事情,掌灯时分,翟哲来到王府东院,范伊正坐在灯下等着他。
“听说王爷想让天健明年去讲武堂?”范伊语气中似有些不满意。
翟哲坐在她身边,道:“不错!适逢乱世,不学点军中本事,难以执掌大局。”
“天健今年参加了乡试,他在苏州学院随密之先生学习了治国之术,难道非要学征战的本事吗?”
范伊的语气似乎有些不舍。
翟哲先是有些恼怒,他从未在家中妻妾面前发过脾气,今日也不会破例。
他很快明白症结所在,近几年,武将地位日益抬高,但在平常百姓,甚至富商士子眼里,武将的地位还是低下,就像一道永摆不上台面的菜。
他口气加重,道:“畏惧打仗,还是我翟哲的儿子吗?”
范伊听出他的怒意,婉转道:“我只是担心他有一日要是上了战场,生死安危难测。”
翟哲笑出声来,他实在是无法理解女人的心思。
其实,设身处地思考,便不难理解。范伊这辈子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去年翟哲把翟天健领上淮扬战场,她每日在家提心吊胆。母亲的爱与父亲的爱完全不同。
“放心吧,我翟哲的儿子,日后要朝政掌控大局,岂会让他处于险境!”他暗自觉得好笑,责备道:“你整日都想些什么?”
想什么?范伊心中轻叹,今日的地位,还有什么值得他去期盼呢?
兄长说,只差最后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