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十二年,二月初。
琅琊右侧,一座小城,郓州。
纵然明末小冰河时期已经过去,但现在的天气仍是显得的寒冷。
凛冽寒风呼啸而来。
官道边缘,青山白头。
山林间,已经没有了任何生灵的踪迹。
现在,一道古朴的花纹逐渐显现。
虚空荡起阵阵涟漪,神秘而深邃的气息中,巨门的影子逐渐由虚幻转化为凝实。
一道道穿着晚明道袍的壮硕身影阵型整齐,缓缓踏出。
三百零三道身影终于在这里列阵整齐。
赫然正是赢家村前来的三百大军。
随之而来的,则是装载着物资的一百战马。
望着眼前的景象,赢孤夜深吸了一口气,双眸中是极致的冷静。
眼前的江山,是刚刚堕入满清野猪皮手上的中原。
纵然明朝已经灭亡了十余年,但现在,满清的统治仍然不算太过稳固。
不仅外有沙俄王朝的肆意侵吞。
王朝内,更有前明遗孤,还有吐蕃,外岛残留势力。
而真正成为康熙亲政这六年中最大的心腹之患,吴三桂,尚可喜,耿精忠三位藩王,也在这一年接到了削藩的政令。
作为历史系学子,赢孤夜清晰的记得。
正是在康熙十二年,接到政令的吴三桂,终于悍然起身,自称周王,拉起了反清复明的大旗。
现在,已经是大乱前夕。
夜色沉沉。
趁着山下行人稀少,赢孤夜率领三百赢家组人,加上两名族叔,列阵下了山。
如今。
古道上,虽然已经是深夜,加上大雪严寒。
但迫于生计,仍有不少樵夫,农人外出,为过冬的粮食做着准备。
一名中年樵夫,面色饥黄。
粗布的蓝衫短打已经发白,甚至边缘还带着磨损出的毛边,所幸穿的没有那般单薄。
纵然如此,也只是能保住自己感风寒。
可现在,他仍是面色苍白,吃力的顶着寒冷,不断前行。
在他身边的,是同村同样与他一同前来准备上山砍柴,烧炭卖的同乡。
二人行走在官道上,顶着破旧的帽子,长长的大辫子盘在脖子上,眉宇间带着几分凄苦。
此刻,眼前山上阵型故意散乱的三百赢家道人终于下了山。
两人抬眼看着,神色中有些萎靡,卑微的侧过了身子,让开了路。
这些道士,一个个精神饱满,身上所着衣物更是布料精美结实。
身形魁梧,面容精悍,看起来带着几分凶戾气息。
两人忍不住低声窃窃私语着。
“这些真是道士?什么时候道士伙食也这么好了?”
另一人远远望着,双眸中带着艳羡。
“可能是贵族高官家中豢养的吧。”
中年樵夫叹息着摇了摇头。
“走吧。”
末了,望着眼前覆上一层薄薄积雪的山林,又开口道。
“这世道。”
而彼时。
赢孤夜率领着三百族人一路前行。
穿着道袍的他们,现在并没有人管束。
只是三百道人走在一处,多少有些显眼,甚至引人注目。
这一路上,如今外出的多是附近的农人与樵夫,赚些辛苦钱,偶有外地客商,也只是行色匆匆。
而真正令赢孤夜神色复杂的,则是一路走来,所看到的场景。
现在的百姓,尤其是汉人百姓,日子过得甚至比流民更加艰辛。
清朝无论是初期还是到末尾,从来都只是一族天下。
汉人在他们眼中,心善一些,视为奴才。
若是遇上心狠手辣之辈,甚至将所有汉人视为牲畜。
汉人的处境,在这些人手中,卑微到了尘埃。
这灰暗的世道,处处都是令人悲哀的画面。
随后,按照早先族谱的记载,加上老族长在来之前准备好的古地图。
赢孤夜率领着三百余族人,一路径直向琅琊西侧前行。
那边,是现在赢家先祖所在的地方。
雪花纷扬,天气逐渐变得更加寒冷。
好在这个时代的赢家村,并不算太远。
四个小时后,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城外一处偏僻之地,赫然正是现在的赢家村所在。
相比后世的赢家村,现在的赢家村分明更加破败。
三三两两的茅草屋坐落其中,偶尔升起一道道炊烟。
这个年代,因为习惯,加上粮食的缺乏,大多数百姓,更多会选择不吃早饭。
破败荒芜的村子,带着并不浓重的人气。
村口处,是修筑的略显捡漏的大门。
两名身形瘦弱的族人站在门口,值守着村落。
而村子内,更多的则是瘦弱的族人来来往往,准备外出做事。
看到三百名穿着精良道袍,身形健硕的道人,向村口推进。
不少瘦弱的族人,眸中带着惊恐,畏惧的望着,甚至微微垂下了头,神情中满是卑微。
这一刻,望着眼前这些先祖们的表现,赢孤夜拢在衣袖下的双拳骤然紧握。
指尖甚至因为用力而发白。
先祖们畏惧的目光,刺的他心痛无比。
他们是祖龙一脉!
而此时,收到通知,一名年过五十的老者,身着巡检长袍,略显单薄的身子,从村落中踏出。
风雪中,老者眉目间带着一丝悲苦,戒备的看着眼前的三百道人。
“我是赢家村的族长,敢问诸位道长前来是?”
赫然正是这个时代,赢家第二十代族长嬴阏阊。
这个时代,他是一位从九品的地方官员,负责郓州关隘,渡口等要冲之地,掌管缉捕盗贼、盘诘奸伪之事。
赢孤夜望着眼前先祖,脑海中流淌过先前族谱上的记载。
这位族长,赫然是今年死于诬陷,罪名为造反。
嬴阏阊眉宇间似乎长期带着悲苦。
若不是为了族人生存,他一个堂堂汉人血脉,怎么可能背弃血脉,做清朝的官员。
可是即便如此,现在,琅琊州,蒙阳城内。
赢家也始终在遭人针对,就连他巡检的身份,也被架空,几乎不保。
此刻,赢孤夜闻言,声音铿锵,身形挺拔。
“滇缅边陲,第十五代赢家先祖传承血脉前来认祖归宗,当代分支族长赢孤夜,见过本家族长。”
旋即,提前制作好的身份木牌,三百零三道,齐齐出现。
这一刻,嬴阏阊愣住了。
伸手接过木牌,确认真伪后。
嬴阏阊双眸逐渐泛红,大袖抬起,抹开眼角的泪水,转身看向身后族人。
“大家快出来,是咱们赢家的族人!”
当前赢家仅剩的五百族人,望着眼前前来认祖归宗的赢孤夜等人。
血脉中莫名的熟悉感,终于传来。
能在赢家落魄,甚至处境危急的时候,前来认祖归宗。
他们是已经做好了与赢家共患难的准备。
一时间,五百族人痛哭流涕。
而此刻,这些来自后世的族人,望着眼前的先祖们落魄的模样,同样鼻尖泛酸,默默落泪。
现在。
赢家村内。
一处略显捡漏破败的主厅。
嬴阏阊与赢孤夜并排而坐。
随赢孤夜前来的两名族老,加上另外一名鬓间带着银丝的老者,坐在其中。
望着堂中几名前来认祖归宗的族人,嬴阏阊叹息着开口。
“现在,赢家村仍是分为五房,只是我的两名族弟,在外出之时,因为被人诬陷反,已经被截杀了。”
“现在,村子里,暂时只剩下我与一位族老,嬴阏桀。”
“我怀疑,我们已经被蒙阳城周边的几个大家族针对了。”
家族争端,从古至今,从来没有平息,有人的地方,便有争端。
第二十代族长嬴阏阊皱着眉头,不断介绍着。
而此刻,赢孤夜等人自然知道,针对赢家的,正是虞家与苏家。
然而现在,并不是说出这些的时候。
毕竟,到现在,他们只是刚刚前来认祖归宗,流落在外的分支。
简单的将当前赢家村所遇到的处境介绍后,嬴阏阊看向这支从滇缅边境赶来的族人。
“先前看到你们每个人都穿着道袍,想必都是从事道人一职。”
“这个时代,从事道人也好,方外之人,总不会卷入是非中。”
言及此处,嬴阏阊叹息了一声,旋即再次开口。
“孤夜,现在你们是准备前往中原地带,广开道门吗?”
“正好我认识道会司道会,需要的话,我来给你们引荐。”
赢孤夜自然知道,道会司道会,在清朝年间,虽然不入流,但也算是清朝的官员,主要负责掌管一县道观及道士。
听到先祖的话语,赢孤夜心中涌起一丝温暖,宁愿欠下人情,也要帮助族人落脚,对于现在四面楚歌的赢家,已是难能可贵。
只是旋即,他摇了摇头。
笑吟吟的看向嬴阏阊。
“我们不当道士。”
“我等此来,只是为了帮助家族,变强。”
闻言,嬴阏阊微愣。
“帮助家族变强?”
三百名道士,如何帮助家族变强?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下一幕,彻底将他与两名族老惊呆了。
现在,赢家村内,所有族人都已经回房。
这一刻,嬴阏阊眼中,三百身着道袍的分支族人,神色凶戾,漠然取出长矛,陌刀等闪烁着寒芒的兵刃,肃然而立,阵型井然,杀气腾腾!
“嘶!”
这一刻,嬴阏阊大惊失色,长身而起,望着眼前精锐无比,宛若训练有素的精兵一般的三百道人,倒抽了一口凉气。
自己这些流落滇缅边陲的族人,到底是什么人!
眼前,三百精兵仍在矗立列阵。
嬴阏阊强行抑制胸中翻腾的惊涛骇浪,转头看向笑吟吟的赢孤夜。
这个年轻的不像话的分支族长,面容平静,双眸中,只有极致的冷静与善意。
这一刻,嬴阏阊没有畏惧,常年悲苦的眉宇间反而满是激动,连略带浑浊的双眸都颤抖着。
他知道,现在,清朝内外,局势已经愈发混乱了。
若战火真的绵延到琅琊,有这样的族人,也能多一份自保之力。
同时,现在的赢家村,处处被人针对,甚至被人构陷,处境已经是岌岌可危。
而自己这个巡检,虽然身为九品官员,但也终归要卸任了。
等到自己卸任后,若是没有自保之力,赢家村,只怕要完了。
现在,有了赢孤夜等人,也已经足够自保。
此刻,嬴阏阊点了点头,终于缓缓开口。
“我年岁大了,族长的位置,也做不了多久了。”
听到嬴阏阊开口,赢孤夜面色没有丝毫波动,只是平静的点了点头。
他已经知道了老族长的意思。
嬴阏阊从来不是矫情的性子,只是欣慰而郑重的开口。
“现在,赢家村内,青壮族人,还有两百,剩下的则是两百妇孺,一百老人,只是我没什么本事,迄今为止,所有族人都只能住在简陋的茅草屋里。存银,现在全族都只有四十两银子。”
言及此处,嬴阏阊不由叹了口气。
现在的赢家村,是个烂摊子。
而另一边,赢孤夜闻言,双眸微眯。
康熙年间的物价,他在来之前就已经研究过了。
一两银子,在清初大概能换取一千七百枚制钱,也就是一两银子,能换一千七百文钱。
而这个时代的物价,也着实算不上便宜。
牛肉五十八文一斤,糖百文一斤,面粉十八文一斤,羊肉七十三文一斤,平均一斤大米为十文钱。
区区四十两银子,看似不少,实际上,五百先祖加上三百族人,每日的花销都庞大的惊人。
这些资产,的确不算多,甚至可以说只剩下了一点点。
钱和人,无论在什么时代,做什么事,永远都是最重要的。
这一刻,赢孤夜心中生出紧迫感,忍不住慨叹着遥望村子。
接下来要做的事,还缺很多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