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亮脱履着袜,缓步踏上苇席,笑容和煦,向蒯钧作揖:
“伯重寻觅了好一处僻静居所啊。”
蒯钧看到诸葛亮,脸上露出喜色,起身回礼道:
“孔明,到榻上来。”
二人坐姿挺拔,中间放置一短案,摆放着棋盘。
蒯钧命侍女准备好两个手炉,拿来暖手。
“伯重的棋艺,可有所长进?”诸葛亮袖袍凌风,颇有考校之意。
“略窥门径。”
蒯钧笑答,顺势整理好棋盘,将黑子主动让给诸葛亮。
诸葛亮毫不客气地落下第一子,清脆的声音从棋盘上响起,如踏着雷霆一般。
他伸出袖袍,做出了一个挑衅的姿势:
“伯重请。”
蒯钧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哈欠,徐徐抬起一子,慢悠悠地压下。
诸葛亮眼泛异彩,凝目蒯钧,落子的速度越来越快。
一刻钟后,棋盘上密密麻麻都是棋子,气势越来越深重。
蒯钧神采内蕴,棋路清晰,每下一子都是从容不迫。
诸葛亮颇为意外地抬眸看了蒯钧一眼,心中惊叹他那种优雅天然的气韵,远超一般的世家子弟,有一种源于骨子、血脉的高贵气质。
二人的出身旗鼓相当,琅琊诸葛氏的成就,不在荆州蒯家之下。
因而蒯祺迎娶诸葛氏之女,是门当户对。只是现在的诸葛氏,在威望上远远不如蒯家。
诸葛氏只有诸葛瑾在江东为官,蒯家则有蒯良、蒯越支撑着门面。
蒯钧和诸葛亮都是世家中造化钟灵之辈,是新一代的领军人物。
“伯重对当今的天下大势怎么看?”诸葛亮落定一子,气魄横生。
“当今之神州,豪人之家,连栋数百,膏田满野,奴婢千群,徒附万计,贫者无立锥之地,必然会产生纷争和战乱。”
“能平此大乱者,定是身具非常格局、非常胸襟之人。”
蒯钧意味深长地望了诸葛亮一眼,所表达的合作意思非常明显了。
“伯重半生都在追求闲适生涯,渴求与达者数子,论道讲书,怎么突然改变了主意?”诸葛亮好奇道。
蒯钧在水镜先生门下时,便有凌霄汉,出宇宙之外的大气概。
他出仕荆州,震撼了诸葛亮很久。
当初水镜四奇踌躇畦苑,游戏平林。
濯清水,追凉风。
钓游鲤,弋高鸿。
那种逍遥一世之上,睥睨天地之间的神仙日子,诸葛亮迄今流连忘返。
“呵呵。”
蒯钧淡然一笑,斜睨了诸葛亮一眼:
“真正的隐士,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潇洒。有耕作之劳,有断炊之虞,有虎豹盗贼之害。”
“家族断了我的供养,我狠狠地饿了三天,想明白了一些道理。”
“我偏偏要让这天下,耕者有其田,织者有其杼,居者有其庐,老幼有从依!”
诸葛亮心神激荡,眼前浮现出无尽的平旷土地,俨然屋舍,一直延伸到天地的尽头。
壮阔的景象,令人心旷神怡。
“读破万卷书,不一定对生活管用,富有天下不一定幸福。人生处处是享受和感悟,今天的我是这样的,明天的我是那样的。”
蒯钧的笑容逐渐伸展开来,优雅道:“我本荆楚布衣,功名利禄与我何加焉。我光着身子而来,裹着布衣而去,人生何处不青山?”
春风拂来,窗外的竹林瑟瑟轻响。
榻边一座镂空的铜炉,袅袅散出迷人的馨香。
诸葛亮很喜欢这样的清谈,和年轻的读书人聚在一起,畅谈人生远志。
这是一种最高尚的享受。
他深吸口气,忍不住纵声吟唱《梁甫吟》:
“步出齐城门,遥望荡阴里。”
“里中有三墓,累累正相似。”
“……”
“一朝被谗言,二桃杀三士。”
“谁能为此谋,国相齐晏子。”
蒯钧意犹未尽地等待着,双手扶膝,坐姿英挺。
诸葛亮拈起一子,“啪”地一声脆响落下。
棋路诡谲多变,波澜壮阔。
他的指教在棋盘上轻轻扣着,笑意盎然道:
“伯重也选择了主公?以后我们是不是可以一起共事了?”
“和元直,和你。”
蒯钧一手握着白棋,一手揽着大袖,生怕袖底触到棋子,乱了棋路。
“非也,是天下黎庶选择了皇叔,我只是顺从民意罢了。”
他这一子,献出了一身卓越的才学。
诸葛亮继续落子,轻描淡写封住了白棋的出逃之路:
“刘荆州调兵遣将,意欲何为?”
蒯钧下完一子,抱臂端坐,好一会儿才回答:
“抗曹呗,还能干什么?先凝聚荆州之势,终结曹操一统的步伐,再徐徐图之。”
“没有明公坐镇的荆州,根本阻挡不了朝廷天兵,皇叔亲自出马也不行!”
“蔡瑁、黄祖、韩玄、金旋、刘度、赵范都只听一人的号令。”
诸葛亮剑眉一扬,若有所思。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荆州的风起云涌,绝不像蒯钧说的这么简单。
他甚至能嗅到战刀上散发出的浓郁血腥气,随时都会爆发出恐怖的力量。
天地间万籁寂静,只有竹叶在轻轻舞动!